《龍騎士首部曲:飛龍聖戰》
〈覺醒〉

那隻龍不比他的前臂長,但牠顯得很高貴、很莊嚴。牠的鱗片是藍寶石的蔚藍色,和石頭的顏色一樣,喔不,不是石頭,他現在明白了,是一顆蛋。那隻龍拍了拍翅膀,那對翅膀就是使牠看起來很怪的原因。牠的翅膀遠比身體長好幾倍,纖細手爪的骨骼沿著翅膀的前緣延伸出去,形成廣面的爪子。小龍的頭大略是三角形的,兩顆白白的小牙齒從牠的上顎露出,看起來非常尖利,牠的爪子也是白色的,像擦亮的象牙一樣,內側微呈鋸齒狀。一排釘刺順著牠的脊椎從後腦勺一直長到尾巴的末端。在牠的脖子與肩膀交界凹陷處,有一個很大的空間沒有釘刺。

艾瑞岡輕輕的迅速移動著,那龍立刻轉頭,嚴厲、淡藍色的眼睛凝視著他,艾瑞岡不動聲色的站著。如果那龍要發動攻擊,牠可會是個難以應付的敵人。

龍對艾瑞岡失去了興趣,笨拙地探索著這個房間,撞上牆壁或家具時就會尖叫。隨著雙翼一振,牠跳上了床,爬向艾瑞岡的枕頭,尖叫著。牠的嘴巴張著,令人憐憫,像一隻小雛鳥的喙,露出一排尖尖的牙齒。艾瑞岡小心翼翼的在床尾坐了下來,龍聞聞他的手,輕咬著他的袖子,他把手收回。

艾瑞岡邊看著這小傢伙邊微笑。他試探的伸出右手摸摸牠的肚子,一股冰冷的能量霎時爆發,波濤洶湧的從手傳到了臂,灼熱得像液體的火一樣通過他的靜脈。他大叫一聲,跌倒在地上,耳裡聽到一聲鏗鏘,還有無聲的憤怒尖叫,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感到燒傷般的疼痛,他掙扎著想要動彈,但是沒有辦法。好似過了幾小時一樣,熱氣透進了四肢,微微的刺痛著。他無法控制的不停抽搐,勉強站起來,他的右手已經麻痹,手指也癱瘓了。他驚覺的看著手掌中央閃爍著微光,漸漸擴散成一個白色的橢圓標記。像被蜘蛛咬了一樣,皮膚癢癢痛痛的,艾瑞岡的心臟撲通撲通的快速跳著。

艾瑞岡眨眨眼睛,試著想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某個東西觸及他的意識,感覺像手指輕輕劃過皮膚。他又感覺到了,但這次具體得像一個藤蔓般的觸手,透過它,他可以感覺到對方越來越強烈的好奇心,彷彿一道環繞他思緒的隱形牆倒塌了,而現在他可以自由自在的用心智去接觸。他害怕如果沒有東西拉他回來,自己就會飄離肉體,永遠回不來,成了一個麻木的魂魄。他嚇著了,從感應中被拉回現實。就像閉上眼睛一樣,那個新的感覺官能消失了。他猜疑的看著那隻沒動靜的龍。

一條覆有鱗片的腿在他側邊擦過,他猛然後退,但那個能量沒再衝擊他了。艾瑞岡困惑的用右手摸摸小龍的頭,輕微的刺痛跑上了他的手臂,小龍以鼻子輕輕碰著他,像隻貓一樣拱起背來。他悄悄伸出一根手指觸摸牠翅膀上的薄膜,摸起來像羊皮紙,很溫暖、似天鵝絨般的柔軟,但仍然有點溼溼的,幾百條纖細血管通過薄膜,隨著脈搏跳動著。

他的思維又被藤蔓般的觸手碰觸,不過這回不是好奇,取而代之的是極度強大的飢餓感,他嘆了口氣站起來。他很確定,這是個危險的動物,雖然牠現在在床上爬來爬去,看起來那麼無助。他只在想,如果留牠下來,會有什麼害處。小龍想吃東西,發出尖利刺耳的哭聲,艾瑞岡趕快搔了搔牠的頭讓牠安靜下來。我等一下再想這個問題吧。他決定後,小心翼翼的關上門,離開房間。

艾瑞岡帶了兩條肉乾回來時,小龍正坐在窗台上看月亮。他把肉乾切成一些小方塊,拿了一塊給小龍,牠謹慎的聞了聞肉乾,馬上像條蛇一樣猛然伸頭,從他手裡把肉搶走,動作奇怪的一扭就把整塊肉吞下去了。小龍又頂頂艾瑞岡的手,想要更多吃的。

他便餵牠,小心不被咬到。很快就只剩下一塊肉了,小龍的肚子鼓得圓圓的。他拿出最後一塊肉,小龍考慮了一下,才懶洋洋的吃掉。吃飽後,牠爬到艾瑞岡的手臂上,蜷在他胸口上,噴噴鼻息,牠的鼻孔裡冒出一縷黑煙。艾瑞岡看到這感到很驚奇。

就在他覺得小龍睡著時,牠振動的喉嚨發出了嗯嗯聲,艾瑞岡輕輕的將牠帶到床邊放在自己的枕頭旁。小龍閉著眼睛,把尾巴纏繞在床柱上,艾瑞岡躺在牠身旁,在黑暗中彎起手。

他現在面對痛苦的兩難:養一隻龍,他就可以成為騎士,有關騎士的故事和傳說是很了不起的,而當個騎士更是自動會讓他變成傳奇人物,但是,如果帝國發現了那隻龍,除非他效忠國王,否則自己和家人就必死無疑。到時候可沒有人能夠,或是願意幫助他們的。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殺了這隻龍,可是這個想法太殘忍了,他不願採用。龍對他來說太崇高了,崇高到那個辦法根本想都不能想。而且,誰會去打小報告呢?他想。我們住在一個荒僻的地方,也沒做過什麼事引起別人注意過。

問題是,要如何說服蓋洛與羅瑞恩讓他收養小龍。他們兩個都不會喜歡身邊有隻龍的。我可以偷偷養牠,過一兩個月後牠就會很巨大,而讓蓋洛沒辦法丟掉牠。但他會接受嗎?就算他會,我能在牠被藏起來時找到足夠的食物嗎?牠不比隻貓大,就可以吃一整把的肉!也許牠會自己狩獵,但等到那時候還要多久?牠可以在寒冷的室外生存下來嗎?總之,他想要這隻龍,想得越多,他越確定。不論蓋洛對這事怎麼說,艾瑞岡決定竭盡所能的保護小龍。下定決心後,他就睡著了,旁邊躺著小龍。

 

* * * 

 

《龍騎士二部曲:勇者無懼》
〈你為何而戰?〉

艾瑞岡躺在冷泥漿裡喘著氣。當他的視線可以集中聚焦時,他眨了一下眼睛,看見歐若米思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艾瑞岡雙膝一跪,開始檢視自己,以一種遺憾和厭惡混雜的心情看了一下他的新外衣。由於他癱倒在地,極好的卡其布料沾染了灰塵,頭髮也沾滿了污泥。

艾瑞岡心中能感受到思飛散發出的關懷,默默等待著他注意到她。你怎樣能這樣繼續下去呢?她發愁地想著,它會毀了你的。

思飛的擔憂暗暗瓦解了艾瑞岡固執的堅強。不管是在德李思里歐那,或是在吉艾德,或是在法爾登度,或是任何他們曾一同遭遇過的危險,對於他能夠獲勝與否,她從未表露出疑慮。她的信心帶給他無限的勇氣;沒有了這份信心,他才真的感到害怕。

妳應該好好專注在妳自己的訓練上的。艾瑞岡說。

我應該關注的是你。

不要管我!艾瑞岡厲聲打斷思飛,就像一隻受傷的動物,只想自己安靜地在黑暗中舔舐傷口。思飛沉默不再說話,只留存兩個人間的連結,讓艾瑞岡可以微微感知到葛雷得正在教她一種吃了有助消化的野草的知識。
艾瑞岡用手指梳了梳沾在髮上的泥漿,然後從嘴裡吐出一個小血球來。「我要克制住情感。」
歐若米思似乎早已預知般地點點頭。「你需要療傷嗎?」
「不用。」
「很好,把劍收好,去洗澡,然後到森林裡的空地找個樹墩坐下,聽聽森林在想些什麼。專心聽,當你再也聽不到什麼的時候,回來告訴我你聽到了些什麼。」
「遵命,師父。」

艾瑞岡坐在樹墩上,發現混亂的思緒和情感讓他無法專心開啟心智並感受山谷中的生機。更何況,他對於這件事一點都不感興趣。
然而,周圍環境的安詳氣氛逐漸軟化了他的憤慨、困惑和難以消除的憤怒。雖然無法使得他開心起來,但至少讓他可以接受自身宿命的安排。這就是我的命運,我最好趕快順應它的安排,因為在可預見的未來,命運是無法改變的。
一刻鐘後,他的官能回復到平常的敏銳狀態,所以他開始研究起他前天發現的那群螞蟻。就如歐若米思交代的那樣,他也嘗試去感知森林中發生的一切。

艾瑞岡成功的努力有了少許的結果。如果他放鬆地允許自己接收所有從周邊環境感受到的知覺,無數混合著聲音或顏色、觸覺和嗅覺、痛苦和快樂的片段圖像和感覺一個接一個,成堆地在腦海中閃現,數不清的資訊壓倒性地席捲過來。習慣使然,在他注意到自己時間的流逝,扭轉自己回歸到一種被動接收的狀態前,他的心智每次會從資訊橫流裡選取一個主題,並且消除所有其他的。這樣的週期,每隔幾秒會循環一次。

此外,他也對螞蟻的世界有進一步的理解。他最先找出線索來分辨螞蟻的性別。他推論出有一隻待在地下巢穴產卵的螞蟻,必定是母的。當一群螞蟻群聚在玫瑰花梗時,他看到螞蟻正在抵抗一個敵人:某種東西從樹葉下面射出來,並殺了一隻螞蟻。他很難準確猜出那到底是什麼生物,即使螞蟻也只能看到「它」的部分身軀,任何時候,螞蟻的嗅覺總是比視覺敏銳。如果牠們是人的話,他可以這樣說:牠們是遭到一隻身形像龍一樣大,強有力的雙顎有如提恩姆城的釘刺吊門,移動如鞭子一樣快的怪物的攻擊。
螞蟻,就像一群努力要抓回一匹逃走的馬的馬夫,團團圍住這隻怪物。牠們無畏地迎向那隻怪物,夾住它節瘤般的腳,在被怪物的強壯的螯鉗住前,瞬間撤退。越來越多的螞蟻加入戰鬥,即使有兩隻螞蟻已被殺害、有些螞蟻從花梗跌到地上,牠們毫不動搖,努力團結想要制伏這個侵入者。

這是場激烈的戰鬥,沒有一方想要低頭認輸,戰士只有選擇逃跑或贏得勝利,才能免除可怕的死亡。艾瑞岡屏息觀看這場戰鬥。螞蟻們的勇敢及儘管受重傷仍繼續戰鬥的精神,讓他大為敬畏。

艾瑞岡非常專注地看著這場鬥爭,螞蟻最後獲得勝利時,他不由得興奮大叫,驚動了在樹上鳥巢棲息的小鳥。

由於好奇心的驅使,他將注意力拉回自己的身體,然後走到玫瑰花下,去瞧瞧那隻死亡的怪物。他看到一隻腳蜷縮成一團的棕色蜘蛛,螞蟻正將牠運回巢穴當作食物。

真是太驚人了。

艾瑞岡準備離開時,意識到他忽略了繼續觀察樹林裡其他的昆蟲和動物。他閉上眼睛,讓思慮好好在腦中運行,盡其所能地記下所有有趣的事。這是個延長觀察的不好替代品,但艾瑞岡已經又餓又累了。

艾瑞岡回到歐若米思的小屋時,歐若米思問道:「森林裡有什麼新鮮事嗎?」

「師父,未來的二十幾年,我還是可以這樣夜以繼日地去森林裡聆聽,但仍然不可能知道所有森林裡發生的事。」

歐若米思抬了抬眉毛:「你進步了。」在艾瑞岡描述了他所看到的事後,歐若米思說:「我擔心你做得還不夠。艾瑞岡,你必須再努力點。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到的。你既聰明又有耐力,而且有成為一個優秀騎士的潛能。即使很困難,你必須學著先撇開你的煩惱,全心專注手邊的任務,找出你心中的那份安寧感,讓你的力量可以從那裡流洩出來。」

「我已經盡全力了。」

「不,這還不是你的全力。當你真的盡全力時,我們會感受得到的。」他停下來思考了一會兒,又說:「也許有一個同伴跟你一起競爭,會對於你有所助益;然後,我們可以期待你發揮出最好的實力……我會好好考慮一下這件事。」

 

* * * 

 

《龍騎士三部曲:降魔火劍》
〈決戰洛魔〉

接近亡格林中心的山洞大廳中,猩紅色魔火散發出冷冷的光輝,籠罩艾瑞岡全身。他端坐在布滿牢房的山洞中,並將那柄山楂木杖打橫放在懷中。

艾瑞岡每以古語說出一個詞,岩石就反射一次聲音,一而再,再而三。這並非法術,這是傳送給僅存的那隻洛魔的訊息。艾瑞岡所說的話是:「來吧,你這隻吃人肉的怪獸,我們來決一死戰。你已經受傷,我也疲累不堪;你的同伴死了,我也勢單力孤,正好勢均力敵。我保證一定不會使用魔法對付你,也不會用任何我已經布下的咒語傷害或是困住你,來吧,你這隻吃人肉的怪獸,我們來決一死戰……」

他似乎不斷重述這些話,時間彷彿過了很久很久,他好像進入一個不知道何時才能停止的時光,在這個為詭異光芒籠罩的洞穴裡,無止盡不斷重述的話語,話中的字序與意義,對於艾瑞岡而言,已經失去意義。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所有的紛亂思緒歸於寂靜,一股奇異的冷靜充滿艾瑞岡心中。

他小心翼翼地不再說話,過了一秒才將嘴巴閉上。

對面三十呎前站著洛魔,鮮血從怪物的襤褸袍子邊緣上頭滴落,「我的主人並不要我殺掉你,」牠的話聲中夾帶大量氣聲。
「現在這對你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

「錯,若是我輸在你的木杖下,哥巴塔爾王還是會按照他的原定計畫來對付你。比起你,他擁有更多的心。」
艾瑞岡大笑,「心?我才是民心所託,不是他。」

「愚蠢的小孩子。」洛魔稍微側頭,眼光越過艾瑞岡,看到艾瑞岡身後隧道處另一個洛魔的屍體,「牠是我的配偶。比起第一次遭遇到現在,你變強了,陰魂人殺手。」
「不變強,豈不是死路一條。」
「你要跟我訂契約嗎?」
「什麼契約?」
「我是我們這個族裡面最後一個血脈,陰魂人殺手。我們歷史悠久,我怎麼可以讓我的族類遭人遺忘?你可以在你的詩歌裡,在你的歷史中,提醒你的人類同胞,述說那些我們曾經在你們族類之間所散播的恐懼嗎?要記得我們……恐懼的化身!」
「憑什麼我要替你做這件事?」
低頭將鳥嘴靠在瘦長的胸膛上,洛魔對著自己格格啁啾了一會,「因為,」牠說道,「我將會告訴你一個秘密,沒錯,一個秘密。」
「那就說吧。」
「先向我保證,免得你騙了我。」「不要,你先說,我再來決定同意與否。」
一分鐘過去,雙方都靜止不動,雖然艾瑞岡肌肉保持緊繃,隨時應付突襲,一陣嚎啕、啼哭、吸氣之後,洛魔說道,「他幾乎找到那個名字了。」
「誰幾乎找到那個名字了?」
「哥巴塔爾王。」
洛魔憤怒地發出嘶嘶氣音。「我不能告訴你!那個名字!那個真正的名字!」
「只有這點資料不夠,你得多說點。」
「我做不到!」
「那麼契約就免談了。」
「我詛咒你,龍騎士!我詛咒你!希望你在你的土地上找不到棲木,找不到鳥巢,找不到內心的平靜。希望你離開奧俄蓋西亞,而且永遠回不去。」

艾瑞岡頸背上的皮膚,因為恐懼的冰涼碰觸而感到刺痛。

她想起藥草師安琪拉那次拋出巨龍骨頭為他算命時所說的話。她預測艾瑞岡將會遭遇完全相同的命運,那些話在他心中又重新播放了一次。

洛魔撥開濕透了的斗篷,撥動間,布料捲成一朵帶血的雲,擋在艾瑞岡與敵人洛魔之間,露出洛魔握住的一把長弓,上頭搭著一支羽箭,蓄勢待發,牠舉起並且拉滿弓弦,朝艾瑞岡胸膛的方向鬆開弩箭。

艾瑞岡以木杖格開箭桿。這個動作似乎只不過是個初步的試探,乃是由於洛魔的習慣使然,牠們慣於在真正衝突行動之前試探觀察一番。洛魔彎下身,將空弓置於地上,接著整理好牠的蒙頭斗篷,故意緩緩地從斗篷底下拉出那柄葉刃刀,同時,艾瑞岡起身,雙腳打開與肩同寬,雙手緊握木杖。

他們衝向彼此,洛魔試著從艾瑞岡的鎖骨到臀部將他切開,但是艾瑞岡側腰避開這一擊,將木杖末端向上疾送,並且將金屬尖鐵處,插入洛魔鳥嘴下方,穿透保護怪物喉嚨的盔甲。

洛魔顫抖一下,然後倒下。

艾瑞岡注視著他最痛恨的仇敵,望著牠那對沒有眼皮的黑色雙眼,突然之間覺得膝蓋無力,朝著通道牆壁嘔吐。最後他擦擦嘴,拔出木杖,低聲說道:「為了父親,為了家園,為了卡爾維赫,為了布朗姆……我已經報了我的仇,祝你在這裡變成爛泥巴,直到永遠,洛魔。」

 

* * * 

 

《龍騎士四部曲:最後榮耀》
〈衝鋒陷陣〉

思飛一聲怒吼之下,她跟前的士兵不禁感到膽怯,「跟上我,」艾瑞岡一邊吶喊,一邊將降魔火劍高舉過頭以示眾人。在西邊那些層層疊疊的厚重黑色雲層映襯之下,更加凸顯出這把藍色神劍所發出的炫目虹彩光芒,「為維登而戰!」

一支羽箭颼颼掠過,與艾瑞岡擦身而過,但是艾瑞岡眼睛眨也不眨。

在那亂石堆疊而成的斜坡底部,思飛與艾瑞岡並肩而立,戰士們簇擁而聚,他們回應艾瑞岡且齊聲嘶吼,「為維登而戰!」戰士們各個執起手中武器揮舞,向前猛衝,奮力攀爬紊亂的石堆。

艾瑞岡轉身向前,領著維登士兵向前衝。小丘一旁是寬敞的中庭,兩百名左右帝國士兵密密麻麻鎮守其中,陰暗的要塞高聳在這些士兵的背後,要塞上頭佈滿細縫做為窗子之用;另外還有數座方塔,其中最高一座方塔的頂端,座落著數間房間,裡頭點上了燈籠。艾瑞岡知道,要塞裡的某一個地方,維登苦攻數小時,急欲攻下的巴勒唐城的布勒伯恩總督,就坐鎮在那裏。

一聲高喊之後,艾瑞岡從石堆朝敵軍士兵方向跳下,敵軍士兵後退,但是他們手上的長矛、長槍依然架在城堡外牆裡面那些個參差不齊的坑坑洞洞裡,絲毫不敢放下──那些坑洞全都是之前思飛肆虐攻擊的遺跡。

艾瑞岡著地時扭到了右腳踝,他因此單膝跪下,及時使出執劍的右手支撐自己的重量。

一名小兵捉住機會衝出陣列,手持長矛想要插入艾瑞岡毫無防護的喉嚨。

只見艾瑞岡手腕輕輕一轉,架開來人攻勢,驀地反轉降魔火劍,速度之快,無人能及,精靈族眾當中也同樣望塵莫及。小兵發現自己犯下大錯,驚懼之下愣住了。他一想要逃跑,才稍稍移動一點點,艾瑞岡馬上一個箭步衝向前去,一劍刺中對方腹部。

思飛咽喉流瀉出一簇藍黃火焰,跟隨在艾瑞岡身後。她跳進中庭,重擊地面石磚,撼動整個中庭;艾瑞岡適時蹲低,繃緊腿部肌肉。堡壘前方有著一座巨幅鑲嵌馬賽克,上面的彩色玻璃碎片鬆脫,紛紛向上飛揚旋轉,宛如硬幣在鼓面上不住翻滾一般。高踞在他們上方的要塞上,一個窗口上的一對百葉窗,刷的一聲開了又關。

陪伴著思飛,精靈鶚亞跳下石堆,一頭黝黑長髮狂野地飄揚在她消瘦臉頰周圍。周遭四濺的鮮血留下不少血痕在她手臂與脖子上,手持的劍刃上也同樣血跡斑斑。她用腿上綁著的革製裹腿抵著石頭輕輕摩擦,以擋住下降的力道。

她的出現讓艾瑞岡精神為之一振,世上再無他人能像鶚亞一樣,能夠與艾瑞岡與思飛並肩作戰,而且這麼的默契十足。艾瑞岡心想,她可以說是一名最佳戰友。

艾瑞岡偷空對她一笑,精靈則回敬一個戰鬥力十足、喜形於色的表情。戰場上的鶚亞,原本那種內斂的態度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她在別處鮮少嶄露的坦率。

一片藍色火海散開,將他們倆個隔開,艾瑞岡舉起盾牌抵擋,他從頭盔邊緣之下看出去,看見思飛對蜷縮的士兵噴以猛烈火焰。這股火焰雖然包圍住這些士兵,但是卻無法傷到他們一分一毫。

城堡要塞的城垛上,布好一排弓箭手,發動一輪飛箭攻勢,直撲思飛而來。只不過思飛頭上的熱度奇高,有些箭身才剛到半空中,便已經著火、燒成灰燼,這時,艾瑞岡早就在思飛周遭佈下的護身陣法,將沒燒掉的羽箭全都一一彈開,一支遭到彈開的翎箭亂衝之下,碰巧撞到艾瑞岡盾牌,「噹」的一聲,撞凹了艾瑞岡的盾牌。

一簇火焰倏地吞噬三名士兵,三人瞬間喪命,他們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餘下的士兵只能擠在這一座由火焰所築成的煉獄當中,手中長矛、長槍的刀片反射著鮮藍色的火光。

思飛雖然不斷嘗試,但是這些火焰連這些倖存士兵的毛髮都燒不到,於是她便放棄了。隨著響亮的「啪」的ㄧ聲,她閉上嘴,火焰突然停止,讓整個中庭顯得怪異地安靜。

這名幫敵軍布下結界的魔法師,不知道是何方神聖。艾瑞岡與他歷來數次交鋒,發現對方顯然技巧純熟,功力深厚。他猜想不知對方是否為馬泰格?倘若真是他,為何他與索恩不親自到場,防禦巴勒唐城?難道哥巴塔爾王對於保住這些城市掌控權的態度是如此不要緊嗎?

艾瑞岡向前衝鋒陷陣,手中降魔火劍輕輕一點,便將眾士兵手中成打的長矛、長槍削去頂端,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一派輕鬆,猶如小時候彈掉大麥桿上的種子一般。他舉劍斜揮,將身旁士兵當胸砍下,劃破對方盔甲,恍若無物,對方血花如噴泉四濺,接著輪到後面的士兵吃他一劍,同時,艾瑞岡用盔甲撂倒自己左邊的士兵,將士兵撞得七暈八素,甚至還摔到三名同夥身上,於是,三名士兵像保齡球瓶一樣輪番倒下。

相較於艾瑞岡在敵軍陣營中的優雅輕盈,敵軍士兵的反應簡直就是笨拙遲鈍。艾瑞岡在敵軍陣營中如入無人之境,砍殺敵人肆無忌憚。思飛則是進入艾瑞岡左邊敵軍,以她的巨掌將眾士兵連拍帶甩到半天高,兼用她帶有尖刺的尾巴鞭打;此外,她張口就咬,加上一顆頭輕輕一甩,便除掉對方士兵的性命。艾瑞岡右側的鶚亞,則是身形靈動,最後只餘一團光影,她長劍一落,代表又一名帝國狗僕喪命。艾瑞岡轉身閃避一對長矛,同時看見精靈布拉甘姆全身覆滿毛皮,從後面抄近,連同另外十一名精靈,他們的共同任務就是護衛艾瑞岡與思飛。

更遠處,自城堡外牆缺口,維登大軍蜂擁而入、衝入中庭。但是他們暫時按兵不動,一來是因為思飛的周遭區域過於危險,二來是思飛、艾瑞岡與精靈合力對付這些士兵,早已綽綽有餘。

戰況激烈,很快迫使艾瑞岡與思飛分別各據中庭的東西兩側。對於這種狀況,艾瑞岡毫不擔心思飛的安危,因為不管艾瑞岡有沒有佈下保護咒語,單憑思飛一己之力打趴二三十人,對她來說根本就是小事一樁。

一隻長矛重擊艾瑞岡盾牌,弄瘀他的肩膀,艾瑞岡猛然回頭,覷看來者何人。只見一名疤面大漢,下排牙齒全都不見了,這人倏地衝向他,並且笨拙地從腰帶拔出匕首,在最後關頭的時候,艾瑞岡扭身運氣,將力氣送進他的雙臂以及胸膛,以原本就已經痠痛的肩膀撞向對方胸骨。

這一撞,力道之大,撞得這名士兵後退好幾英碼,最後緊抓心臟倒下。

接著一群黑色羽箭如冰雹般降下,士兵死傷眾多,艾瑞岡以盾牌護身,避開羽箭。即使魔法足以提供防護,艾瑞岡也知道千萬不可大意,說不准哪個敵軍陣營的咒術師會在箭身上施法,破解他的防衛。

艾瑞岡臉上浮現一抹苦笑,他撇撇嘴,顯然上方的弓箭隊了解他們唯一得勝的機會,就是想方設法殺了艾瑞岡與精靈戰士,不論犧牲多少名兵丁都在所不惜。

你們已經來不及了,艾瑞岡一股快感油然而生,你們應該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快點離開帝國的。

羽箭一輪猛攻,鏗鏘聲不絕於耳,這倒是給了艾瑞岡機會,能夠休息一下也不賴,維登在拂曉時分就已經展開攻城行動,他與思飛一直待在前線從來沒得閒過。

當羽箭攻勢稍歇,艾瑞岡換以左手握住降魔火劍,拿起一名兵丁的長矛,朝四十呎外的弓箭手大力一拋;艾瑞岡以前就已經發現,投擲長矛需要勤加練習,否則準頭一定不佳,所以長矛沒能刺入他所瞄準的那個人,這個結果並不讓艾瑞岡感到訝異,但是堡壘上整排弓箭手全都毫髮無傷就叫人吃驚了;長矛越過這些弓箭手,撞到更上方的城牆而粉碎了,弓箭手們紛紛大笑並且嘲弄艾瑞岡,還做出無禮手勢。

就在艾瑞岡的視線餘光所及之處,一個不明物體快速移動,引起他的注意,這時,艾瑞岡也看見鶚亞將她自己的長矛射向弓箭隊,插入兩個並肩站立的弓箭手,接著鶚亞以長劍指向這些人,說「降魔火劍!」於是長矛忽地冒出呈翡翠綠的火焰。

弓箭隊一致趕緊從燃燒的屍體旁邊退了開來,他們全都想逃離堡壘,於是一群人便在出口處擠成一堆,爭先恐後地逃往城堡更高的樓層。

「不公平,」艾瑞岡說道,「那個咒語會讓我的降魔火劍像是營火般燃燒,我根本不能用那個咒語。」
鶚亞帶著一抹興味看著他。

接著雙方對戰持續數分鐘,殘存的士兵或是投降、或是試著逃脫。

艾瑞岡讓眼前五名敵兵逃走,心想反正他們也走不遠;他迅速掃瞄一下身邊堆積的屍體,確定這些士兵全都斷了氣,這時他才轉頭,剛好看見中庭對面,一些維登士兵已經開啟外牆上的城門,他們扛著撞門的攻城鎚,穿越街道走向城堡。另有幾隊人馬聚在要塞門口,隊形不整地準備進城,要與城內敵軍一決生死;艾瑞岡的表哥羅瑞恩也身列其中,他揮舞永遠陪在他身邊的大槌,發號施令,指揮隸屬於他的小隊。中庭遠處,思飛雄踞她所殺的屍體旁邊,其周遭成為一片殺戮戰場,思飛寶石般的鱗片,有著點點紅色血花攀附其上,與她藍色的身軀形成強烈對比,思飛仰頭,將勝利化為嘶吼,淹沒了城市的喧囂。

接著,從城堡內部,傳來齒輪與鐵鍊摩擦的聲響,接著傳來沉重木製橫樑受人拉動時所產生的刮擦聲響,這些聲音全傳到艾瑞岡的耳裡,同時使得要塞大門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隨著一聲轟隆巨響,要塞大門應聲晃開,要塞內部的火炬產生濃厚煙霧向外吹拂,造成附近維登兵眾掩面咳嗽,陰暗要塞內的深處傳來達達的鐵蹄聲,撞擊著鋪在馬路上的石頭;接著,在煙霧的正中央衝出一匹駿馬,馬兒上頭載著一名騎士,艾瑞岡乍看之下以為騎士的左手拿的只是尋常長矛,但是艾瑞岡很快地注意到,這支長矛是由奇特綠色材質製成,刀片倒?,花紋陌生,隱隱約約中發出一圈光芒籠罩長矛前端,這股怪異的光芒透露出對方使用了魔法。

騎士拉了馬轡,將駿馬調頭轉向思飛,她立刻揚起頭、抬起前腳,準備以右前爪發出致命一擊。

一股憂慮襲上了艾瑞岡的心頭─這名騎士態度過於自信,長矛也過於特殊、詭異,雖然思飛的保護咒語應該形成足夠的防護,但是艾瑞岡有種預感,思飛恐怕性命危急。

我會來不及及時出手解救思飛,艾瑞岡意識到,接著他將靈力探往對方心靈,但是由於這名男子全神貫注於自己的任務之上,以致於他對於艾瑞岡的存在已經絲毫不覺,對方的注意力之堅定,使得艾瑞岡無法鑽入對方的意識深層。艾瑞岡只得撤回自己的意識裡面,他並想出六個古語詞彙,用它們來創作一個簡單的咒語,阻止這匹飛奔的戰馬,使牠不再前進。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因為不管是對方究竟是不是法師,還是這名男子究竟採取過哪些預防措施來防備法術的攻擊,這些事情艾瑞岡全都一無所知─但是,艾瑞岡絕對不可能在思飛陷入生命攸關之際袖手旁觀。

艾瑞岡吸飽一口氣,提醒自己幾個古語字詞的正確發音,接著開口念咒。

雖然艾瑞岡的動作已經很快了,可是精靈們的手腳顯然更快過艾瑞岡,他連一個字都還沒說出口,就發現一連串低沉的吟唱在他身後猶如連珠般快速爆發,這些精靈的合聲層層疊疊形成不和諧令人不安的旋律。

他只來得及說「梅……」,接著精靈的魔力就已經起作用了。

馬匹跟前的馬賽克鑲嵌畫忽地變化,玻璃碎片如流水傾流,地上裂開出現長長的裂痕,寬大的洞穴裡不知究竟有多深。接著只聽見一聲馬嘶,馬兒就衝進洞裡去了,牠向前撞去,折斷了兩條前腿。

騎士與馬匹雙雙跌跤的同時,馬鞍上頭的男人手臂後拉,將長矛拋向思飛。

思飛無處可跑,也無處可躲,只能揮掌相向,看能否將標槍打歪方向,但是思飛卻沒有命中目標,只差少少的幾英吋,於是艾瑞岡驚恐地看著一道長矛沉入思飛胸膛約莫一碼之深,緊鄰著思飛鎖骨的下方。

艾瑞岡的視線蒙上一層憤怒的迷霧,他汲取所有能夠使用的精力,他的身體、鑲嵌於劍柄之上的藍寶石、智者畢洛斯的腰帶、精靈王賜與他的厄倫指戒裡所蘊含的強大力量,他打算不顧危險,將這些力量全都用上,一舉擊斃該名騎士。

但是艾瑞岡停了下來,因為精靈族人布拉甘姆出現了,他一縱之下就越過了思飛的左前腿,布拉甘姆像是一頭獵豹撲殺小鹿一樣,撲到這名騎士身上,布拉甘姆猛力扭頭,露出潔白長牙,接著撕開對方的喉嚨。

要塞已然敞開的入口處,上方一道的窗戶傳來一聲尖銳叫聲,那聲音中含有一股能夠吞噬一切的絕望,接著便發生了猛烈的爆炸,只見大塊大塊的石頭,從建築物裡面彈出,掉落在集結在此的維登士兵身上,那威力猶如摧枯拉朽,士兵們的四肢與軀幹像枯枝一般支離破碎。

這些石頭從天而降,紛紛掉落到中庭,但是艾瑞岡卻通通視而不見,他拋下鶚亞與隨伺在側的護衛,趕緊跑向思飛,其他距離思飛較近的精靈族人,已經圍在思飛身邊,檢視刺透她胸膛的長矛。

「傷勢究竟─有多嚴重?她有沒有─」艾瑞岡說道,擔心到連一句話說不完。他急著想跟思飛以心靈密語,但是只要敵人的咒術師可能還在附近的話,他就不敢向她顯露自己的想法,以免敵人監視他的思想,或是掌控他的身體。

在感覺起來像是無止盡的等待之後,男性精靈族人之ㄧ的懷德恩說道,「你真應該要感謝命運,陰魂人殺手,長矛沒打中她脖子上的主動靜脈,只打中皮肉,皮外傷我們可以修補就好。」

「你可以將長矛弄掉嗎?有沒有甚麼咒語能夠讓她不要─」

「我們會照顧她的,陰魂人殺手。」

所有精靈嚴肅得就像是一群祭司聚集在祭壇前一樣,除了布拉甘姆以外,精靈族人將他們的掌心全都放在思飛的胸前;像是風的呢喃輕輕拂過楊柳樹的枝梢,他們唱了起來,歌詠著溫暖、生長、肌肉、筋骨、血液脈動,以及更多其他更古老的主題。看得出來思飛很辛苦地靠著意志力,才有辦法維持同一姿勢撐過整個祝禱文;在這段時間之內,思飛的身體每隔幾秒鐘就不時打冷顫。接著,一絲血跡從刺進她胸膛的長矛柄上滾下。

布拉甘姆挪了位子,改站到艾瑞岡身邊,艾瑞岡才抽空覷瞧這名精靈一眼,只見他的下巴與脖子上的毛皮因為沾滿血塊而失去光澤,毛皮的顏色因此從原本的夜半深藍色,讓血腥沾染加深後變成純粹的黑色。

「那是甚麼?」艾瑞岡問道,指著高聳於中庭之上,那扇窗戶裡面仍在跳動的簇簇火焰。

布拉甘姆舔了舔雙唇,露出貓般的獠牙,回答道,「他死之前,我進入這名士兵的心靈,藉由這個管道,我得以進入那名正幫助他的魔法師的心靈。」

「你殺了那名魔法師?」

「可以這麼說,我逼使他自殺,這種誇張戲劇化的手法並非我平日的行事作風,但是我一時之間…急壞了。」

當艾瑞岡向前移步、檢查自己有沒有受傷的時候,思飛正好發出低沉長鳴,在沒有人動手的情況之下,只見長矛自行開始滑出她的胸腔之外。思飛的眼皮輕拍了幾下,淺淺地、快速地,她吸了幾口氣,同時間就連最後六吋的長矛也退出她的身體之外;裝著倒鉤的刀刃,仍然籠罩在一團模糊星雲與翠綠光芒之中,刀刃最後掉到地上,撞到地面石板而彈跳並發出聲音,聽起來不像是金屬,反倒更像是陶瓷的聲音。

這時精靈停止歌唱,他們舉起雙手,不再碰觸思飛。艾瑞岡衝到她身邊撫摸她的脖子,他想要安慰她,告訴她他剛剛有多害怕,想要讓兩者的意識合而為一。但是他只是抬頭望著她那閃亮的藍眼睛,說道「你還好嗎?」比起艾瑞岡對思飛深切的關心,這句話說得其實不足以表達萬分之一。

思飛眨眼回答,接著低下頭,從鼻孔噴出一團輕柔的暖空氣來輕撫他的臉頰。

艾瑞岡微笑,接著轉向眾精靈說道,「謝謝各位送我這份禮物。」艾瑞岡以古語來感謝他們的幫助。合力醫好思飛的眾精靈,包括鶚亞在內,全都一起回禮,並以精靈族特有的手勢,轉右手並置於胸口,來表示尊敬。艾瑞岡注意到超過一半負責保護他與思飛的精靈族人,臉色蒼白虛弱、腳步不穩。

「撤退,並且好好休息。」他告訴他們,「你們在繼續待下去,只會失去徒然犧牲性命的。快去,這是命令。」

雖然艾瑞岡很清楚他們非常不願離開,這七名精靈仍然回說「遵命,陰魂人殺手。」 並接著從中庭跨過屍體,從遍地斷垣殘壁當中撤退。即使他們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的地步,他們的儀態仍然不改莊嚴高貴。

鶚亞跟布拉甘姆一起研究起那柄長矛,他們倆的臉上同時出現一種奇怪的表情,彷彿他們不知道應該做何反應一樣;後來,艾瑞岡加入他們的行列,蹲在他們身旁,小心不讓自己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碰觸到這把武器。他看著刻畫在刀刃底部的精緻線條,艾瑞岡覺得非常眼熟,卻又說不出箇中道理,泛著綠色的矛桿材質既不是木頭,又不是金屬;艾瑞岡再看一眼那股柔和的光芒,讓他想到精靈族與矮人族用來點亮大廳的那種無焰燈籠。

「你想,這可是哥巴塔爾王的傑作?」艾瑞岡問道。「或許他已經決定他寧願殺掉思飛跟我,放棄原先活捉的念頭;又或許他認為我們已經對他形成真正的威脅。」

布拉甘姆發出冷笑,「我沒像你這麼自我感覺良好,陰魂人殺手。在哥巴塔爾眼中,我們頂多算是小麻煩,倘若他真想取你性命或是殺了我們,他只需要從帝國首都飛來,直接與我們對戰,在他跟前,我們就會像是冬日暴風雪前的乾枯樹葉一般,紛紛落地倒下。只要巨龍的力量掌握在他手上,他的力量就會所向披靡、無人可擋;更何況,哥巴塔爾不是這麼輕易改變心意的人;他或許行事瘋癲,卻也心思狡猾,更重要的是,這個人的意志十分堅定。如果他想收服你,他定會不屈不撓地追求這個目標,除非追求這個目標會威脅到他的自身安全,否則世上沒有東西能夠阻止他。」

「說來說去,」鶚亞說道,「其實這不是哥巴塔爾的傑作,而是自己人的傑作。」

艾瑞岡皺眉,「自己人?維登將士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

「不是維登人,是一名精靈族人。」

「可是─」他停下來,想要尋求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哪個精靈族人會同意為哥巴塔爾工作?他們寧願死也─」

「哥巴塔爾跟這件事毫無關係;就算他有任何關聯,我幾乎可以斷定,他不可能願意將這麼一件稀有而強大的武器,出借給一個不能好好保護它的人。放眼整個奧俄蓋西亞,哥巴塔爾最不希望我們擁有的武器,應該就數這一件了。」

「為什麼?」

布拉甘姆以他低沉、富有感情、幾乎帶著一種共鳴的聲音娓娓道出箇中始末「因為,艾瑞岡,陰魂人殺手,這是一把道斯德瑞特。」
「它的名字就叫做霓爾蘭,亦即幽蘭。」鶚亞一邊說道,一邊指著刀刃上頭所刻畫的線條;艾瑞岡這時才意識到這上頭根本刻畫著精靈族獨一無二的文字書寫系統,只是使用了一種特殊書法:它那彎彎曲曲、互相糾結的形狀,收筆時則呈現出一種細長、像荊棘般的點狀筆法。

「一把道斯德瑞特?」面對鶚亞與布拉甘姆看著他的那種難以置信的表情,艾瑞岡只能聳聳肩,並且因為知識水準低落而感到困窘。精靈族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會在他們族裡頂尖學者的指導之下,享有數十年甚至近百年的教育,但是他的舅舅蓋洛卻連教他識字都不曾做過,只因為舅舅覺為這種事情一點都不重要,這件事常常讓他感到很鬱卒。「在伊蕾思城,我能讀書的時間很有限,這究竟是什麼?在騎士瀑布打造,專門用來對抗哥巴塔爾與不忠騎士的武器嗎?」

布拉甘姆搖搖頭,「幽蘭的年代比起你說的要來得更加久遠許多。」

「道斯德瑞特,」鶚亞說道「孕育自恐懼與恨意,在那個與巨龍對戰年代的末幾年,精靈族人當中手工最精巧的工匠與咒術師,聯手打造出這些武器,他們所使用的原料與咒語已經全數失傳。當時,他們一共鑄造十二把武器,並且將這些武器以最美麗的花朵來取名,這可以說是天底下最不搭配的組合了,因為當時精靈族人鑄造這些武器,心中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光巨龍。」

艾瑞岡看著發光的長矛,感到反胃反感,「他們成功了嗎?」

「現場觀戰的人說龍血從天而降,猶如夏日滂沱大雨一般。」

思飛發出大聲響亮的噓聲。

艾瑞岡回頭望她一眼,眼角餘光看見維登士兵仍然堅守守衛塔的崗位,等待他與思飛重新登上發號施令,採取攻勢。

「所有的人都認為所有道斯德瑞特已經全數遭到摧毀,或是佚失而不知所終,」布拉甘姆說道。「顯然我們錯了。幽蘭一定是落入歐德葛瑞夫家族之手,他們一定是將這把幽蘭藏在巴勒唐城裡。我猜布勒伯恩總督在我們攻破城牆之際,必定是嚇得魂飛魄散,只得差人將這把幽蘭從他的兵器庫裡取出,試圖阻止你與思飛;如果哥巴塔爾知道布勒伯恩試圖殺了你,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

雖然明知道戰況緊急,艾瑞岡的好奇心卻不肯讓他就此打住。「不管這把武器是不是道斯德瑞特,你們還是沒有解釋為什麼哥巴塔爾不想讓這把武器落入我們手中。」他指向長矛。「幽蘭比起那兒的長槍,更危險之處在哪?相較於降魔─」他及時在說完寶劍全名之前住嘴,「比起我的武器又當如何?」

這回換成鶚亞回答。「一般方式無法破壞幽蘭,火攻同樣無法傷它一分一毫,它對魔法幾乎完全免疫,你自己也看到的。當初打造道斯德瑞特的初衷,就是想要避開巨龍可能會施下的咒語,以及保護使用這項武器的人,讓武器與使用者免於咒語影響;想想巨龍族的魔咒,它們是多麼地強大、複雜而難以捉摸,當初設計得出這種武器簡直難如登天。哥巴塔爾或許可以為他自己與西路康,布下全奧俄蓋西亞最多的保護咒語;但是,很有可能,幽蘭可以猶如探囊取物般地直接穿透他們的防護罩。」

艾瑞岡懂了,心中充滿興奮,「我們必須─」

一聲尖叫打斷了他。

那聲音異常刺耳,像要切開人一樣,卻又抖個不停,跟金屬刮過石頭的聲音雷同。艾瑞岡的牙齒受到聲音共鳴的影響而震動了起來。他以雙手掩耳轉身,表情糾結,試著找出噪音的來源;思飛則是甩甩頭,發出不安的低聲嗚咽,即使在一片吵雜聲中,艾瑞岡還是聽得見思飛的聲音。

艾瑞岡的視線掃過整個中庭,第一次沒甚麼發現,到了第兩次他才注意到,守衛塔的牆上,在布拉甘姆殺了那名魔法師的那一座焦黑而半毀的窗戶下方,出現一個一英呎大的裂縫,裂縫中出現一抹薄薄淡淡的煙霧,緩緩上升。尖叫越來越大聲的同時,艾瑞岡冒險地將一隻手從耳朵上拿起來,舉高並指向那個裂縫。

「你看!」他向鶚亞大喊,她點頭表示知情,艾瑞岡隨即又將手放回耳朵上。

在沒有任何預警或是前兆的情況之下,那個聲音忽地停了。

艾瑞岡等了一會兒,接著慢慢地鬆開雙手。艾瑞岡頭一回很希望自己的聽覺能夠不要如此敏銳。

此時,裂縫倏地打開,直到開口寬達數英呎,一路俯衝到守衛塔的牆底部,裂縫像是一道閃電,打到進入建築物入口上方的基石,粉碎了那塊基石,弄得底下的樓地板彷彿下了一地的石頭雨一樣佈滿石塊,整個城堡開始咿啞作聲,以受損的窗戶為起點,而破碎的基石處為終點,整座守衛塔的前端開始向外傾斜。

「跑!」艾瑞岡對著維登軍隊大吼,其實眾多兵丁早就已經開始四散逃逸,退到中庭的兩側,大家都急著逃離搖搖欲墜的城牆。艾瑞岡向前踏出一步,他在眾多戰士裡頭尋找羅瑞恩的蹤影,他體內的每根肌肉都很緊繃。

最後艾瑞岡看見羅瑞恩,他受困在入口處那最後的一群人裡,對著他們大聲吼叫,他的話淹沒在混亂中;接著牆壁搖晃,又多下降了幾英吋,偏離建築主體更多,向羅瑞恩拋下更多石塊,砸得他失去平衡,逼得他踉蹌後退,退到入口處的橫樑處。

羅瑞恩從原本的蹲姿站起來的時候,眼神正好與艾瑞岡交會,艾瑞岡從羅瑞恩的眼神中,看見一閃而過的恐懼與無助,但是這抹恐懼無助很快地轉變成認命的眼神,彷彿羅瑞恩知道,不管自己跑的多快,都不可能及時安全逃脫。

一個諷刺的笑容浮上羅瑞恩的雙唇。

接著,城牆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