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采選文
蘇菲亞住在泰嶺市和泰嶺鎮的邊界。蘇菲亞的她的父母就住在那砌有水泥黃色磚塊牆的別墅後面。那裡有一大片農地,而在農地的另一端有一座廢棄的鋸木廠。這城市的領導層多年來計畫要將這座廢置多年的鋸木廠摧毀,以建一座體育館。如今已經沒有人相信體育館會被建起來,而儘管這殘破不堪的鋸木廠只剩下破碎的窗戶和天花板上的破洞,它始終還在,也正是我們目前所需要的。
課間休息,我們每人交給顏約翰或一塊錢或兩塊錢或五塊錢,他火速地跑到五金店,選購、付款,再一路跑回學校,手上握著一把全新的代碼掛鎖。
我們討論了好一陣子應該用什麼代碼,因為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生日日期最合適。最後我們選擇了五月二號,因為那是皮爾‧安東的生日。於是我們每個人不斷複習5-0-2這三個數字,以致我們忘了作業、忘了聽課,我們的老師開始懷疑了,他問我們腦袋裡是不是裝滿了麻雀,抑或是我們僅僅只是失去了脖子上的那顆腦袋。
我們並沒回答他。沒有人回答。五-○-二!
我們有鋸木廠,我們有掛鎖,我們知道我們該做什麼。但是這一切還是比我們預期中來得困難。尤其當皮爾‧安東說的其實有點道理;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毫無意義,要蒐集有意義的事物實在不容易。
蘇菲亞再次解決了我們的困境。
「我們只需假裝。」她說。最後,我們每個人都找到了可以幫到我們的一些東西。
愛麗絲記得在她六歲的那一年,她曾經因為一隻德國牧羊犬咬斷了一個洋娃娃的頭而大哭。她在地下室的一個箱子裡找到了洋娃娃和那被咬斷的頭,她把它們都帶到了廢置的鋸木廠。虔誠凱恩帶來了一本失去了封面、封底和好些詩段的舊讚美詩集,但是除了第27頁至389頁之間短缺的頁數,並沒有其他缺陷。麗卡奧素拉呈上了一個只少了兩齒的粉紅色珍珠梳子,而顏約翰則提供了一個雖然已經無法播放,他卻始終不捨得丟掉的披頭四的卡帶。
其他人挨家逐戶詢問我們是否可以跟他們要些對他們來說最有意義的東西。儘管有幾戶人家兜頭兜腦地給我們甩門,我們還是蒐集了不少精彩的東西。老人家們最精彩。他們給了我們一個只有一點損傷的會點頭的瓷器狗、死去多年的父母的照片、早就長大成人的小孩的照片。我們也得到了一些人們最愛的、而且已經穿到破舊的衣物,甚至還有從三十六年前的新娘捧花中被保留下來的一朵玫瑰花。
這朵玫瑰花讓我們女孩子們感到有點灰心。本來啊這是我們覺得最有意義的事──純白色的新娘,手裡捧著一束美麗的花,親吻著一輩子屬於我們的男人;這是一個美麗的夢想。可是蒐集到這朵玫瑰的勞拉卻告訴我們,這女人在結婚五年後就離婚了。而我們自己的父母,很多不是沒有結婚,就是已經離婚了,因此這個美麗的夢想事實上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東西越堆越高。
在短短的幾天內,東西已經堆積得幾乎和嬌小的英格麗一樣高了。然而所謂意義還是顯得有點單薄。我們都清楚,我們蒐集的這些東西,實際上沒有一樣對我們來說是含有真正意義的,我們又如何能說服皮爾‧安東呢?
不行,他馬上就能看穿我們。
沒有。沒有什麼。虛無。
顏約翰再次召集我們。於是我們不得不承認,儘管這堆東西不算什麼,也不重要,但是多多少少對我們來說是有些意義的。但是無論如何,都比我們曾經擁有過的有意義多了。
丹尼斯是第一個。他帶來了一疊他已經翻閱過無數遍,甚至已經能背起來的《龍與地下城》叢書。奧拉馬上發現這一系列書少了其中的四本,丹尼斯因此不得不將它們也交出來。
丹尼斯大喊大叫,責罵奧拉好管閒事,而這一切是毫無意義的,我們應該清楚我們都太過分了。然而,他叫得愈大聲,我們其他人更是愈加堅持,因為這一切實在是太明顯了,丹尼斯自己應該感受到,這套書對他來說是如此地意義深重。這不就是我們的約定嗎?如果我們要把皮爾‧安東從李子樹上弄下來,就必須交出對我們來說最有意義的東西。
在丹尼斯交出了最後那四本書後,這一切才算是有了個真正的開端。就如丹尼斯知道塞巴斯蒂安最在乎他的釣魚竿,而塞巴斯蒂安知道李察最崇拜他的黑色足球;李察則察覺了勞拉總是戴這她的非洲鸚鵡耳環。
在還沒到達無法控制的地步之前,我們就該停止這一切了。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太遲了,儘管我已經很努力地阻止這一切。
「這一切根本沒有意義。」我說。
「哈哈。」潔妲大笑,同時指著我腳上那雙綠色的半高跟涼鞋。那雙我用了一整個夏天企圖說服母親給我買的涼鞋,可是母親卻一直等到最近特價時,才用半價把它們買了下來。
我就知道。如果我必須坦白,這其實便是我企圖停止蒐集活動的原因。我知道遲早會有人指出要我交出這雙涼鞋的,偏偏還得是愚蠢的討人厭的潔妲只能讓事情更糟。開始時,我還試圖假裝沒事、假裝根本沒有看見潔妲指著我的腳,但是勞拉並不打算放過我。
「涼鞋,奧納絲。」她說。於是我再也沒有其他去路。
我蹲下來,嘗試脫下涼鞋,但是始終做不到,於是我再次站起來。
「我做不到。」我說:「我媽媽會問我涼鞋去了哪裡,這樣大人們就會發現這一切了。」我以為我很聰明,但是我並不。
「你以為你比我們強?」塞巴斯蒂安哭喊著:「你想想看我爸爸會以為我把釣魚竿弄到哪兒去了?」彷彿為了強調他的話,他一把抓住了在堆積物裡搖晃的魚線和魚鉤。
「還有我的書?」
「我的足球呢?」
「我的耳環又怎樣?」
我知道輸了,我只好要求他們能寬限幾天。
「就只等到夏天結束。」
不行。我只能向蘇菲雅借一雙雨鞋,好讓我不必打赤腳走回家。
蘇菲雅的雨鞋太小了,緊緊夾著我的大拇指,而這段從鋸木廠回家的路顯得比平日更遠。當我轉彎,獨自往家的方向走的時候,我哭了。
我沒有馬上走進屋子裡。我躲在腳踏車棚裡,在這裡,從馬路上或屋子裡都看出來都不會看到我。我把蘇菲雅的雨鞋推出腳,把它們踢到角落。在那堆意義物品最頂端,我的半高跟綠色涼鞋的影子不斷地在我眼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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