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中文讀者的話/燕娜‧泰勒
十多年前,也就是2000年的元月份,我收到了來自丹麥出版社的一封信,詢問我是否能為青少年們創作一部小說。
通過寫作能讓我接近一些自己並不太能理解的事物,這一直是我創作的動力。我覺得如果我選擇為青少年朋友寫作,我極可能永遠無法達成這樣一個努力的目標。因此對於這個邀請,我的腦子很自然地馬上就做了決定:「還是婉拒吧。」然而,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我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陌生的聲音,對我說:
「一切都無所謂。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因此沒有甚麼是值得我去努力的。這一點我剛剛才意識到。」
這是一個相當詭異的事實;十四歲的皮爾‧安東誕生了。聆聽著他那意志消沉的使我無法反駁的陳述,除了委派皮爾‧安東的同班同學去展開一場絕望的探索,以證明皮爾‧安東的錯誤,我別無他法。他們必須說服他,以及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生命中,確實有些什麼是有意義的。
這樣的一個任務將如何無可避免地發展成一場可怕的探索,我一點概念也沒有。我也全然無法預知它將如何結束。只有在寫作的當下,我才意識到,我這一生其實都在心底裡揣度著一個皮爾‧安東;而如果我沒有猜測錯誤,大部分人的心裡也住著一個皮爾‧安東。
在寫作《惡童》之際,我再次回到了十四歲。我曾經擔心這會導致這本書變得更為天真,卻發現這不是必然的。再次回到十四歲,只讓我從成人世界的種種包袱裡解脫出來:有關事情該如何發展的一切先入為主的觀念、我們的決定──關於該如何回答(或忽視)有關生命中沒有答案的種種問題。年輕人對於更大的問題始終抱著開放的態度。當他們在生命中做出抉擇時,他們必須尋找意義,這是他們最基本的需要。重新回到十四歲,允許我和這些年輕人一樣,以開放的眼光來看待關於我們的存在這樣一個巨大的問題。
因此,《惡童》成為我自己探索意義的旅程。這是一個不凡的、充滿挑戰的經驗。這個經驗,讓我在心底裡,和皮爾‧安東成為了朋友。
對我而言,《惡童》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故事。一個我十四歲時應該閱讀的故事;一個在我三十五歲開始撰寫它時,無可理解地還是必須要閱讀的故事;一個我承認我在四十六歲的現在依舊喜歡閱讀的故事。
長期以來,《惡童》所面對的阻力和惡意批評一直都沒有停止過,因此,也從來沒有停止讓我感到驚訝:首先是出版社拒絕出版;接著,在像丹麥這樣一個自由開放的國度裡,大人們認為青少年不應該閱讀此書,甚至在丹麥的某區域,這本書連續多年都被學校列為禁書。接下來,儘管《惡童》被海外國家翻譯的次數已經逐漸增加了,歷史還是重演:《惡童》在挪威西部的學校被列為禁書;在法國,書店拒絕售賣此書;而在德國,儘管老師將此書列為課程範圍,部份家長仍然禁止孩子閱讀。
是的,《惡童》的調子是黑暗的。是的,它敘述無數艱難的時刻。是的,它質疑著許多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對我來說,它依然是一則充滿希望和光芒的故事。這一道光芒,也許無法照耀書裡那一群定下如此可怕契約的孩子們,但這道光芒卻一直都在這裡,為我們其他人照耀。幸好,有些讀者一直都看到它,而《惡童》一路上都有堅強的支持者。對於他們,我總是充滿感激,沒有他們這本書肯定無法在此刻被你握在手裡。
這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但是在過去的這幾年裡,我非常高興看見《惡童》開始被越來越多人接受了,並且有了更為廣泛的讀者群。今天,在我書寫的此刻,無視於那些依然存在的負面意見,這本書已經被翻譯成二十五種不同的語文,而在丹麥,它已成為目前高年級生閱讀最頻密的其中一本書。它獲得了無數國際獎項,並且在德國和墨西哥這兩個完全不同文化的國家,同時成為了暢銷書,這對我來說是個意外的驚喜。這本書讀者之多,是我之前完全無法想像的一種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再也不懼怕皮爾‧安東了,我只是感激他;我心裡那一座直跟著我的充滿危險意味也充滿誘惑力的黑暗閣樓,因為他,我把那裡的窗口全都打開了。如今那裡充滿了光亮,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到訪,而不會感到沮喪。事實上正好相反!邏輯上來說,皮爾‧安東也許是對的,如果我們以一個更廣大的視角來看待人生。然而問題在於,我們並不生活在一個廣大的視角裡,我們生活在一個和我們更為靠近的角度裡;這裡、當下。這打開了我的雙眼,讓我看見生命事實上是如此地充滿驚喜──只要我們不以人為的、自己設定的種種侷限來扼殺它。
我希望皮爾‧安東對每一個經過它的人,都能產生如此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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