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龍祖母(節錄)
祖母有早起的習慣。天沒有亮(我記得是1976年七月的某一天),祖母起了一個大早,從住了三十幾年的老房子的二樓沿著一道木製樓梯走下去。早上下過雨,暴露在屋子外頭堅固而闊長的階梯有點滑濕和陡峭,但是祖母已經上下過兩萬次,我們都沒有想到她會在半途中摔了一跤,滾過六道又硬又闊的階梯,昏倒在一樓水泥地上。等著祖母送早餐過來的雞鴨向祖母圍上來,彼此商量急救事宜。一對白鵝走到祖母身邊,伸出長得不可思議的脖子,叫得好像孝子哭墓,當牠們還是巢穴裡的兩粒蛋時,祖母經常趁著母鵝離巢時對牠們實行胎教,要牠們將來做一對不會踐踏鄰居菜畦和偷吃菜苗的乖寶寶。老黃狗準備到郊外做例行散步(牠是一隻盡職的獸僕,主人起床後才會離開一會哨崗,去做一些追逐麻雀之類的事,滿足一下狩獵本能),牠比羽禽更了解人類,也更懂得人類生活模式,因此牠張開嗓子對二樓吼叫起來。老黃狗知道自己能活得和祖母一樣年高德劭,完全是拜祖母之賜。我們喜歡在十二月和一月的雨季裡進補狗肉,少壯時代的老黃狗就是在祖母寵惜下,躲過父親和兩位叔叔聞名鄉閭的狗肉烹煮術。
老黃狗沒有辜負祖母寵惜,牠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吼叫。
祖母年紀大了,經不起猛烈的衝撞和摔跤,雖然左額上的傷口不大,只流了一小湯匙的血,卻讓她在醫院裡昏迷了兩天。父親、二叔、三叔、大姑、小姑全家人聚攏到醫院裡,以為祖母醒不過來了,因為祖母實在很老了,就像一架老電視機,你在上面輕輕敲它一下,螢光幕上模糊的影像就會永遠消失掉。
「媽年紀大了,老人家經不起摔。」大家都這麼說。
「怎麼會摔下來呢?」父親說。「那道樓梯,她走了三十幾年。」
「是啊,走了三十幾年。」三叔是祖母的小兒子,這個自從三嬸去世後就變得沉默寡言的漢子,此時居然也囉囉唆唆起來,小聲的重複說著「真是想不到,想不到。」「我們早就不應該讓媽走那種樓梯。」「媽會醒過來吧!」什麼的。
「雨又把樓梯淋濕了,」二嬸說。「那道樓梯也很老了,風吹雨打,一向就是黏黏滑滑,像抹了一層油垢,有些地方長了青苔。」
「而且太陡了,真不應該讓媽爬這種樓梯,即使志平也摔過一跤。」三叔說,兩眼盯著病床上昏睡的老祖母。
志平是二叔的兒子,這個二十一歲的跆拳道高手穿著一身勁裝站在病房門口,準備到武館練拳。
「我打算把那間木屋拆掉,蓋一棟獨立式雙層水泥洋房,讓媽住一樓,這樣媽就不用爬樓梯了,」二叔說。祖母和他住同一棟房子,他覺得很內疚。「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那道樓梯,她走了三十幾年。」
「那種樓梯,簡直不是人走的,上上下下都要像猴子,」小姑的爽直個性和那道陰險的樓梯形成一種鮮明對比。「我早就叫你把那棟老房子拆掉重蓋了。」
「媽不肯,」二叔說,眼睛有一點紅腫。「媽喜歡那棟老房子。」
「那道樓梯,連扶手也沒有。」三叔說。
父親、二叔、三叔、大姑、小姑全在那棟老房子裡長大,他們結婚後才離開它,留下祖母和二叔一家人。「房子太小了,」祖母說。「要不然我們全家人可以住在一起。」父親和三叔偶爾會把祖母接回家裡,但是大部分時候祖母和二叔住在那棟老房子裡,那是一棟碩大的、老式的、多窗的、用十二根黑墨色鹽木撐起的高腳木屋,鋅皮屋頂,聳立在六棵茂盛的椰子樹中,在炎熱和多風的亞熱帶下午,在家畜的慵懶叫聲和原始性寂靜中,老房子看起來頗有一種浪漫的南洋風味。祖母喜歡這棟老房子。
「我們不應該讓她養那些雞鴨,」大姑說。「如果她沒有一大早起來飼雞,不會發生這種事。」
「她喜歡養一點東西,」父親說。「現在我們用不著養雞鴨來賺外快了,但是媽就是閒不下來。」
「她從來不捨得吃牠們,」二叔說。「她把那些雞鴨養得和她一樣老。」
「那些雞鴨有時候爬上樓梯拉屎,」三叔繼續用喃喃的、平板的語氣說:「我有一次在那上面踩到一塊熱呼呼的雞屎。」
祖母送醫急救的第二天晚上,她的子子孫孫繼續來到病房,在她的昏迷中詛咒那道樓梯,計畫了一些補救辦法。父親想把復元後的祖母接回家裡,一直到二叔把他口裡的「鋼筋水泥洋房」蓋好。我們可以讓祖母住在一樓,我們的樓梯有扶手,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鋪上地氈,這麼一來,即使皮球也滾不下來。三叔也想把祖母接回家裡,但是他把優先權讓給他的大哥,他說他的房子只有一樓,根本沒有危險的樓梯讓祖母爬,她老人家住起來很安全。大姑希望二叔在祖母住院期間重修那道樓梯,或者好歹加上兩列扶手,她說他們不能在沒有得到祖母同意前拆掉那棟老房子和那道老樓梯,她老人家對這棟老房子情有獨鍾,也許她最喜歡的就是那道老樓梯。小姑說那棟老房子丟盡張家的臉,她不喜歡祖母在一樓做的那張吊床,那種麻袋做的吊床只有在土人的長屋走廊上才看得到,他們每天下午躺在那上面睡懶覺。
八點一刻,醫生做過例行檢查後,長輩突然話少了,表情也變得凝重。我們散落在病房門口和走廊上,沒有聽到醫生和長輩說了什麼,從病房裡傳來的肅穆氣氛使我們變得更乖、更懂事。
醫生和護士走了,我們各自看著自己的父母親。
半晌,三叔說:「媽會醒過來,她老人家什麼大難沒有經歷過?」
「三弟說得對,」父親說,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已經整理好房子,過幾天就接她回家。」
長輩繼續說著什麼,但是音量太小,我們只有在走到病床前才聽得到,四哥、五弟聽到一些傷勢和復元之類的話,我只聽到嘆息和咳嗽,此外就是一片情緒性的沉默。
又過了半晌,三叔的聲音首先開始恢復正常,他的語調清醒而驚異,完全擺脫剛才的傷感的自艾自怨,他準備用另外一種方式控訴那道樓梯?
「上一次媽生病時,你們記得她說過什麼嗎?」三叔輪流看一眼自己的兄弟姐妹。
長輩努力回憶。我記得祖母上一次生病是十年前。
「你是說……」二叔說。
「你是說……那個……拍照的事?」大姑看一眼病床上的老祖母,好像要確定祖母沒有聽見她的話。
「是啊,媽不是說要拍一張半身照嗎?要把照片放大,這麼大──這麼大──」三叔用兩手比畫著。「她老人家沒有拍過一張正式的照片……」
「我怎麼把這件事忘了?」父親說。
「我們沒有忘記,」二叔說。「媽病好後就不想拍了,她說她的身體好得很……」
「我也這麼想。」大姑說。
「但是她年紀大了,我們應該──」父親說。「我怎麼把這件事忘了?」
「一張拿得出去的照片,一張可以擺在客廳讓後代子孫瞻仰的照片……」三叔又開始喃喃自語。
「我要帶她去照相館,但是她說拍那種照片很浪費,她身體好得很,沒有必要花這種冤枉錢。」二叔說。
「媽身體當然很好,但是照片總是要拍的。」小姑說。
「媽太節儉了。」大姑說。
「一張莊重的、正式的照片,」三叔說,視線從祖母身上、地上、天花板上溜來溜去。「媽年輕時候很愛漂亮。」
三叔的最後一句話被我們後輩群傳開來,偶爾可以聽到走廊裡響起一陣笑聲。
就醫後第三天中午,祖母在醫生驚訝中醒過來,填飽肚子後,她想起老房子裡的雞、鴨和狗,要兒女去問醫生什麼時候出院。我們在祖母和長輩談話中一一走到床前問候,隨後各自占據病房裡一個不起眼的空間,裝出一副大人模樣,更小的後輩開始在走廊上追逐和喧嘩,躺在手推車上當病人,有些小傢伙連玩具也帶來。
「您安心住院,該出院時,醫生會通知我們。」父親說。
「雞鴨和狗,我們會照顧好。」二嬸說。
「還有鵝。」二叔說。
「母鵝昨天下了一粒蛋。」和我們一起站在門口的二叔的一個女兒說。我們都看著她。
她的聲音太小,有點重聽的祖母沒有聽見。
「阿珠說母鵝下了一粒蛋。」二叔說。
祖母的聲音也很小。
「婆婆問妳下在什麼地方?」二嬸說。
「在池塘旁邊那棵椰子樹下的蘆葦叢裡。」阿珠說。我們都在看她,她很害羞。
二嬸把下蛋地點告訴祖母。祖母要二叔繼續觀察母鵝,看牠會不會再下第二粒蛋,「告訴」牠把鵝寶寶孵出來,如果牠不想孵,找一隻母雞或母鴨幫牠孵,而且記得把鵝蛋放到柵欄裡,晚上把門關上,不要讓蟒蛇把蛋吃掉。祖母說一句,二叔就把話重複一遍,阿珠跟著點一次頭。祖母住院後,家畜的飲食起居全落到阿珠手裡,她今年剛從高中畢業,長得肥肥壯壯,讓人覺得把需要定期飼餵的東西交給她很穩當。
祖母精神很好,大家很高興。
「您還好吧?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父親找不到話說。
病床上皺紋密布的嘴唇蠕動著。
「您頭還痛嗎?」二叔說。
嘴唇繼續蠕動著。
「您想吃什麼東西?」小姑說。
我們豎起耳朵或是走到大人身後,想聽聽祖母說些什麼。小輩的喧嘩洋溢著喜氣,長輩偶爾會走到門口漫不經心的喝止他們,但是長輩覺得這種喧嘩沒有什麼不好,而且祖母不介意。祖母喜歡熱鬧,我們也開始卸掉拘謹和靦腆。試著弄出一點聲音。面對同齡女孩時,少年人的故作風趣和懂事狀真是好笑。
大家想盡辦法討祖母喜歡。「老黃狗叫得很大聲。」二嬸從老黃狗著手。
祖母笑了。懂事的老黃狗使祖母和我們都很高興,長輩接著提起那道三十幾歲的老樓梯和老房子。
「媽,您出院後,先住到大哥家裡吧,」二叔說。「我想拆掉那棟老房子。」
「房子很好,拆掉幹嘛?」祖母說,聲音堅忍而有力,一點不像個病人。
「您年紀大了,不適合住二樓,」父親說。「先住到我家來,您如果想住回老地方,等二弟把新房子蓋好再說。」
「老樓梯很危險,」三叔說。「您骨頭軟,經不起摔。」
「不會有危險的,樓梯對身體好,那道樓梯也很好,老人家應該活動活動。」祖母兩眼閃著光,好像親眼看見那道老樓梯和老黃狗忠心耿耿的蹲在家裡。
「您說得好,老人家是應該活動活動筋骨,」小姑說,盡量壓低自己的嗓子。有時候長輩暗地裡叫她「小辣椒」:「但是您犯不著活動一道又陡又滑的樓梯,那個東西又老又舊,簡直成精了,您愈活動它,它就愈古靈精怪。」
「它摔人摔出心得了。」三叔說。
「醫生說老人家什麼都不怕,就是怕摔。」大姑說。
「老人家怕那種樓梯。」小姑說。
「二弟只是想讓您住得更舒服一點。」父親說。
「我們會把您的雞、鴨、鵝和狗帶回家裡去,」母親說。「我們家裡人多。」
「媽,不怕您見怪,」小姑說:「那棟房子實在太老舊了,鄰居會說話的。」
祖母臉上維持著老人家寬宏大量的笑容,仔細考慮著兒女的建議,她的白頭髮把水泥袋一樣大的枕頭都遮住了,布滿皺紋的臉孔像小樹枝做的鳥巢,繃帶上的血漬有如一隻遍體通紅的小蜘蛛。雖然兒女和媳婦一再勸她拆掉老房子,她的聆聽興致很高,她喜歡子孫為她或者為家裡什麼事情吵吵鬧鬧,「拆掉老房子」充滿生氣的和愉快的爭執。我們大聲談論學校作業、考試、電影、運動比賽。
有時候親友來探望祖母,順手帶來一些老人家用不上和吃不著的東西,長輩覺得病房太小,客人稍多就擁擠不堪,祖母醒過來後就被挪到一間最大的病房,客人可以在那裡的沙發上歇腳,說完客套話後,他們會抬起頭來,從兩個掛著白色窗簾的窗口看出去,稱讚一下外面的草坡地、棕樹和海灘。
第二晚上我們繼續回到病房。阿珠說母鵝又下了一粒蛋,她已經把兩粒鵝蛋放到柵欄裡,如果母鵝不想孵,她會把蛋交給那隻經常模仿雄雞啼叫的母雞,牠正在抱窩,但是牠的窩裡只有三粒雞蛋。牠是一隻盡職的母雞,一隻巾幗英雄,經常找公雞打架。小姑說阿珠是一個好女孩,把一群很聒噪的東西養得一聲不吭。祖母稱讚過阿珠後,繼續用寬宏大量的笑容聆聽兒女談起那棟老房子。孩子今天來得少,病房比昨天安靜,爭論充滿秩序和深思熟慮。老房子是一隻禍害,一隻老怪物,那道樓梯就像蠍子身上的毒螯,他們打算拔掉那根毒螯,再輾碎蠍子。
我們繼續談論流行歌曲,學校規定的頭髮長度、牛仔褲。
「我老了,」祖母笑著說:「你們瞧著辦吧。」
祖母醒過來的第三天就辦妥出院手續,她的傷勢沒有完全好起來,但是她不想再躺在醫院裡,醫生早上在窗外草坡地上打高爾夫時穿得像個小丑,他們用英文和祖母打招呼,然後用屁股對著她練習推桿。祖母告訴護士一批洋鬼子在海灘上晨泳時一絲不掛,護士說沒有這回事,是祖母視力不好。我們把祖母和她的雞、鴨、鵝和老黃狗接回家裡,在門前芒果樹下替老黃狗蓋了一間狗屋,在後院造了一座雞塒,在一樓整理出一個乾淨、通風的臥房。大嫂很用心照料家畜,她知道蘆葦叢裡的大蜥蜴打牠們的主意。我們偶爾帶老黃狗出去散步,叫牠認識鄰居和狗朋友。二叔、三叔、大姑、小姑到我們家來探望祖母,有時候祖母精神很好,可以坐在床上和子孫聊天,甚至在攙扶下下床走走;有時候她躺在床上。養病期間,她經常捏著一串念珠,嘴裡念念有詞,有時候一念就是一、兩個小時,不識字的老天主教徒會背誦的經文多得連神父也咋舌。我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完全好起來,但是我們很高興,家裡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我已經叫人開始拆掉老房子了。」二叔對床上的祖母說。
祖母點點頭,笑得還是一樣仁慈,一樣寬宏大量。
長輩時常圍坐在床前陪祖母聊天,我們偶爾也會拿起小凳子坐在他們中間,聽他們說一些稀奇古怪的往事,後輩天真的笑聲和充滿期待的眼光使這種家庭聚會進行得很順利,時間在愉快中消失得特別快。他們喜歡重複說著某類事件,各執一詞,對細節充滿主觀爭論,徵詢祖母意見時,總是一副刻骨銘心模樣,極重娛樂效果,只有在驚險和峰迴路轉處加上一些教訓意味。我們聽得很投入、很痴迷,事過境遷後,只有極少數場景會根植在我們心中,雖然它們引人入勝,我們總覺得那種事情太遙遠,和我們的吉他、搖滾樂、青春痘、愛情的渴望扯不上關係。
日本鬼子來了──
「我想起來了,」有一次祖母坐在床上說:「我還沒有拍過一張正式的照片,上一次生病時,我想拍。」
「後來您病好了,您又不想拍了。」父親說。
「那時候,我比現在年輕十歲。」祖母說。
「現在拍還來得及。」二叔說。父親瞄了二叔一眼。二叔改口說:「現在拍更好。」
「媽,等您好一點,馬上帶您去拍。」二嬸說。
「馬上拍,」二叔搶著說話:「找最好的照相館,細細拍,慢慢拍,拍出全國最好的相片,然後把它放大,這麼大──這麼大──,用最好看的相框框起來──」
大家把拍照的事情交給二叔全權處理,讓他彌補老樓梯的遺憾。在家休養十天後,祖母開始下床自己走路,雖然步伐蹣跚,但是精神矍鑠,偶爾一個人拄著枴杖到後院雞塒裡看母雞孵蛋,攙著我們上教堂做過一次禮拜。我們不認為祖母會走得和以前一樣敏捷。二嬸替祖母洗頭髮,把滿頭白髮用髻套盤在腦後,紮上一塊黑帕裹。二叔從箱籠搜出祖母在大哥婚禮中穿過一次的絲質藍色士林衫,金邊袖口、繡在口袋上的一對金蝴蝶和胸前一些花草之類的裝飾,讓祖母看起來像一個老壽星。二叔今天要帶祖母上照相館,他們忙得滿頭大汗,我們也看得團團轉。
「婆婆見不得世面,」祖母對我們說:「第一次上照相館。」
「婆婆,您年輕時候長得什麼樣子?」小姪女說。她喜歡走到祖母身邊打量祖母臉上的皺紋,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麼老的人。
祖母呵呵笑著,露出因為拍照才裝上去的假牙齒。
「妳婆婆年輕時候長得很漂亮。」二嬸說。
「您有沒有年輕時候的照片?」大姪女說。
二叔用車子把祖母載到本鎮最有名氣的照相館,五天後,他扛著裝上相框的照片到我們家來。我們幫二叔把包著牛皮紙的照片抬到祖母房間裡,拆開牛皮紙後,房間裡呈現一片祥靜,大家默默的打量照片,偶爾發出一些讚嘆。那是一張七十乘七十公分黑白半身照,穿著士林衫的老祖母笑得一派祥和,皺紋彷彿呈浮雕狀,連從黑帕裹盤出來的幾根白頭髮也一覽無遺。
「媽,您覺得怎麼樣?」二叔說。
「好,很好。」
「真的嗎?」
「很好,很好,很好……」祖母笑著說。
我們開始比較眼前的和照片中的祖母,說了很多調皮和放肆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