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版序/大塚信一 (劉姿君 譯)
提筆寫這篇台灣版序文,令我格外有所感觸。我想先由記述箇中理由開始說起。
家父曾任製糖公司的社員,於我出生未滿一年的一九四○年被調往台灣,因此我的幼兒時期是在台灣度過的。公司的工廠位於台中附近,我們一家人便住在豐原與台中之間一個叫作潭子的地方。
我幾乎沒有當時的記憶。據雙親所言,住在公司宿舍周圍的人對我們一家人親切有加,多方照拂。但家父後來被徵召為軍屬,必須前往當時由日本統治的印尼爪哇島。在美日戰爭越演越烈之中,家母與我勉強回到日本。家父於日本戰敗後遭到荷蘭軍隊俘虜,所幸不久便獲釋,得以返回日本。
雙親說,戰後的混亂平靜下來之後,台灣的朋友們很擔心,經常與我們聯絡。我上高中時,台灣的朋友與他們的孩子便開始偶爾到東京家裡。我上大學時,台灣朋友的兒子、女兒也到日本的大學或專門學校留學,假日時經常到我家玩。
雙親還在世時,一到正月,台灣的朋友們必定會來電賀年,雙親與台灣朋友們長聊,顯得十分懷念。而且每次都邀約雙親到台灣──「你們種的樹木現在長得好大,在潭子長成了美麗的行道樹呢!你們一定要來看。」雙親雖年事已高,仍一度應邀訪台,受到熱烈的歡迎。
而當我結婚生子時,台灣朋友的孫子們也開始因工作、求學造訪日本。
因此我對台灣的印象,完全不脫父母所敘述的:「出產好多水果,人們親切友善,是個很容易融入的地方」。
然而,當我進入大學,學習了台灣的歷史,才知道台灣在歷經荷蘭、西班牙統治時代、鄭成功統治時代、以及清朝統治時代之後,緊接著又是長達五十年的日本統治時代。雙親與我在潭子受到台灣人們親切照顧的時期,正是日本殖民主義最後的時期。
舉例來說,家父家母當然知道「霧社事件」。但是,他們的認識完全是基於殖民主義這一方。由當地人與從反殖民主義的立場來看,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件。我知道殖民主義甚至會剝奪人類最基本的想像力。
大學畢業後,我任職於出版社。透過出版的工作,我學習到,我們絕對不能容許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以任何形式存在。
同時我也學習到,出版這項事業,目的便是藉由促進不同文化的互相理解,早日使人類脫離不合理的歷史。四十年來,我懷著這樣的想法從事出版,這段期間一點一滴的紀錄,便成了本書。
由於這樣的經歷,讀者想必能夠理解拙作在聯經出版公司林載爵先生的大力幫助下得以在台灣出版,對我而言是一件多麼令人感激的事。因為我熱切希望,未來能夠透過與台灣人共同開創新世界,多少彌補我們日本人過去所犯的錯。因此,若本書能夠成為台灣年輕一代出版人帶來一些用處,將使我感到無比欣喜。
在此,我要感謝聯經出版社編輯部的林亞萱小姐,謝謝她為台灣版的出版不遺餘力。
以下幾位也在本書中文版出版之際,惠予種種協助,我也要在此表達深沉的謝意。
董秀玉、汪家明、陳萬雄、程三國、舒煒、陸智昌、馬健全、楊晶(敬稱略)
最後,我要特別感謝林戴爵先生賢伉儷,為我啟蒙複雜微妙的台灣被統治史。我深信台灣人們的親切,乃是經過不盡幸福的歷史淬煉,源自於高尚的人性。
二○一二年九月 書於東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