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作家
李欣倫-所到之處都成了書房
林徹俐/採訪撰文.陳德叡/攝影

李欣倫
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副教授。寫作及關懷主題多以藥、醫病、女性身體和受苦肉身為主,出版散文集《藥罐子》、《有病》、《重來》與《此身》。最新散文集為《以我為器》。

《以我為器》
李欣倫/著
木馬文化

陽光穿過樹梢夾帶涼風灑滿地面的午後,中庭裡孩子們嬉戲聲錯落在人與人之間的縫隙,李欣倫穿著比日光稍深的黃色風衣迎接我們。在走進李欣倫生活的家屋前,曾聽她提及家中沒有沙發,以及孩子們玩不膩的玩具是一只特大紙箱。

真正進入她的生活空間後,發現確實簡潔,沒有過多的傢俱擺設,客廳除了必需的木書櫃外,只有四方木餐桌和一組孩子們寫作業的小木桌椅,書房以及孩子們的遊戲間,也都相當簡約。

簡潔生活空間是李欣倫刻意維持的開闊感,客廳裡不放沙發,除了避免當時還稚嫩的孩子們毀壞之外,主要是覺得自己需要比較大的空間,這個大並非指實際坪寬呈現,而是眼前視野要開闊,一個理想的寫作空間便是需要明朗的舒適感。

被喜愛的書所圍繞

也許有些人的書房較為雜亂,李欣倫婚前娘家的房間也是如此,回憶的物件很多,擺不下的書像蔓生著枝枒,因為櫃子空間放不下,便從地上堆疊生長出,她說:「在進入那樣的空間後,身體似乎無法呼吸,這是一種隱喻,並非真無法喘息,就是一種接近窒息之感,而這種狀態下的思考很容易受到阻礙或中斷,後來發現自己其實滿需要開闊空間。」

理想的書房除了開闊之外,則是要被喜歡的書所圍繞。李欣倫家客廳偌大的書櫃上,並不全擺滿書籍,中間雜有一些孩子們的繪圖本、蠟筆,以及玩具之類的物件,收納書也收納生活。而許多手邊正在閱讀的書,其實大多從圖書館借來,「因為這樣可能會更快達到被喜歡的書包圍的這個理想。」李欣倫說。加上現在書出版速度極快,每個月去逛誠品能看到大量出版品。但目前因母職及工作能閱讀的時間並不太多,很多書都只能閱讀片段,若要為了被喜歡的書包圍,全部都購買也會變成一種負擔。

談起目前的寫作空間,李欣倫認為維持在算是理想的狀態,家中有兩個空間都是她閱讀與寫作之處,一個是所處的客廳,另一個則是書房。書房裡一樣刻意維持極簡狀態,書一定要在櫃子裡面,櫃中書籍幾乎是佛經,數量不多,書桌上只要有電腦與書就可以了。偶有些例外,例如寫論文會需要翻閱大量書籍與資料,可能書就會在地上,一本一本重疊在一起,「但每寫到一個段落,我還是習慣將書放回原位,如同每次重開打開word檔一樣的空白,我也希望自己的書桌像word檔一樣,每次進去都是全新的開始。」李欣倫說。

上一分鐘閱讀,下一分鐘炒菜

在李欣倫甫出版的散文集《以我為器》中,提及各種成為母親後對於生活忙亂以及母職經驗中的困頓,尤其當了母親之後,大多時間必須花在處理孩子的事務,時間變得很零碎,回想起尚未結婚、生孩子前,可以在咖啡館坐整天閱讀一本書,大把揮霍著時間,當了母親後這都不太可能了,每一天都是作戰的情況,包含還要處理家務,工作下班之後還要再做第二份工作——母親。

《以我為器》其中一篇〈白色的謊〉,提到身為母親都被期待要講睡前床邊故事,有一段時間因為太忙碌,李欣倫沒辦法為孩子們說故事,於是「與孩子的睡前故事不是小紅帽、白雪公主或灰姑娘,而是西西、豐子愷、村上春樹。不是為了提早養成作家,而是在寫稿、寫論文、備課的同時,順便講給孩子聽。」不再有大把的時間讀書,那就必須做一件事可以同時滿足很多需求,同時閱讀也滿足孩子聽故事的渴望。

在時間與生活夾縫中,李欣倫找到屬於自己的閱讀空間與方式,像是在廚房洗高麗菜時,手撥著菜,書就擺在一旁讀著;炒菜時也是,捨不得放下書,便在下鍋之後的短暫空檔,讀長篇小說。所以李欣倫的廚房,有書存在,但廚房又水又熱又油,實在不太適合,只好將書放置高檯上,又一個等待煎蘿蔔糕翻面片刻,她轉過身繼續讀書。

因為知道時間不多,會更善用分秒,更加專注。她說:「那個狀態就像同時讀很多書,把書都打開疊著讀,當媽媽的閱讀寫作與這種狀態雷同,媽媽的身份就是隨時被打開的一本書,又要常常跳躍不同的文本,上一分鐘在閱讀,下一分鐘就變成在炒菜或收拾玩具,或陪小孩做功課。」她坦言孩子初生時比較沒有閱讀與寫作的空間,閱讀會因孩子中斷,孩子尚小時,也常把書櫃上的書拿下來疊著遊戲,或將玩具放到上面玩,經典論述都散落一地,甚至被兒童腳踏車輾過。

生活所到之處都成了書房,就像她在〈如同她們重返書桌中〉所說的:「母職的另一項訓練:珍惜能讀能寫的時刻,永遠無法得知下次是什麼時候。」她緊抓每個飄零碎裂時間,隨時可以進入閱讀與寫作裡,成為母親之外的自己。

母親的身體,就是文本

論及李欣倫近年研究的香港作家西西,她認為西西本身就是一個移動的書房,因為西西的閱讀量很多,又是跨領域建築、文學、科學等都有涉略,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一個圖書館,相當令人羨慕。而書房從具體的空間,到象徵型的空間,其實身體也是一個象徵性的書房,空間確實是身體的延伸。

延續李欣倫所說的「母親是一本書」,作為母親的身體容器,是書房也是文本,如同西西是「移動的書房」,而這個文本中容納了許多東西,如同她作為學者、作家、教師、母親、女兒等多元身份,也不斷將自身內核的文學養分,如水一般漫溢在生活空間裡,與生活繼續互文著,同時也傳遞給孩子,進而影響、創造出如孩子的孩子那新生的文本。

處女座性格的她,喜歡事先規劃好許多事,但因為育兒與學術工作多向奔忙,沒有在寫作的時候,仍是在寫論文,甫出版的散文集也是累積三至四年間的量,直至學術研究告一段落,孩子上了幼兒園,也才能開始整理舊稿。未來的李欣倫,仍要沿著孩子成長的軌跡,不斷地重返書桌,打開一個又一個新的文字檔案,繼續地讀字寫字,再次成為新的一本書。


年度讀物

《極樂之邦》阿蘭達蒂.洛伊/著 廖月娟/譯 天下文化
這是《唯物之神》作者的新書,二十多歲的時候去旅行通常帶著它,甚至生產後在月子中心也讀。主角以雌雄同體的特殊身份,去看印度的現實環境及書中主要談論的事情,無論是看歷史、性別都滿有啟發性的。

《花東婦好》周芬伶/著 印刻出版
這本談女巫的長篇小說,為像我這樣沒有屬於自己房間的人打開了新次元空間,像博物館那樣,展現出許多生活裡碰觸不到的層面。與《極樂之邦》一樣都開啟了我另一個空間,所以這兩本,我是用一個對讀的方式去進行。

《平衡的力量:芭蕾舞者臺上明星、臺下母親的雙面人生真實紀錄》露西.葛蕾/著 古又羽/譯 積木出版
記錄了女芭蕾舞者懷孕、生產到重回舞臺過程的攝影文集。大多女舞者懷孕就必須離開舞臺,去過另一種生活,主角們幸運獲得支持未離開舞臺。書中照片都很深刻,像是一般少見的生產,這與自己的書可以做對照。女舞者總被歌頌身體之美,沒想到背後她們的身體是被孩子所需求,要餵奶、撫慰孩子。

《第二輪班:那些性別革命尚未完成的事》亞莉.霍希爾德/著 張正霖/譯 群學出版
這一本八零年代社會學的書,現在來看仍然很貼近生活。無論白領或藍領階級的女性,下班回家都會被要求做許多女性「應該」要做的事。而從歷史上,會發現隨年代演進,女性看起來自由,事實上背負的事情更多也更忙碌,在工作中更被剝削,沒有自主時間。

《微鹽年代・微糖年代》宇文正/著 遠流出版
書裡的食物看起來都相當美味,宇文正很會做菜,我自己並不常,但愛閱讀與飲食相關的書籍,尤其有食譜的。這本書鹹食與甜點各半,揉以男女關係故事敘說。也呈現出了許多現代女性的生活,能與其他女性作品對話。

《捨不得不見你》鍾文音/著 大田出版
鍾文音談到她從作家轉變成像居家看護照顧著生病的母親,有段「病愛一體的新書房」提到,這個放書、咖啡的空間,堆滿了成人尿布之類的醫療用品。是相當令我感動的散文,在寫一個晚年故事,女兒如何照顧媽媽,包含對媽媽的不捨。

《不良女性主義的告白》羅珊.蓋伊/著 婁美蓮/譯 木馬文化
我一直認為西方女性散文很知性,也特別喜歡。作者用自己的角度去探討日常中對女性身體的觀點,像女性紙片人、減肥或娛樂節目中對女性身體開玩笑,大家都習以為常笑,但作者認為這是種暴力與霸凌。論述性與觀點都很強。

《我這終將棄用的身體》佩姬.辛納/著 柯清心/譯 木馬文化
一本以自己為例談論身體的書,作者提到自己去做鼻子整形。這是猶太女孩的慣例,想隱藏猶太人的特徵,避免被一眼辨出,但整形後不被發現,內心又很受傷。西方女性散文的內省性極高,不追求唯美書寫,反而以乾淨文字及強烈觀點,寫出充滿思辨性的散文。這是我喜歡的風格,寫作上也受此影響。

《像我這樣的一個記者》房慧真/著 時報出版
在教授報導文學課程時,我非常推薦這本,也介紹給學生。書中有許多報導、採訪的技巧可以學習,尤其把人物寫得非常立體與全面。因為母職經驗,我閱讀的角度也不同,像是提到一位設計師兒時有被母親丟棄經驗的故事,對母親的愛與恨,影響長大之後對愛的渴求。

《愛的24則運算》林婉瑜/著 聯合文學
這是書單裡唯一一本詩集。林琬瑜的詩一向很有辯證性,用字簡單但涵義深廣。這也是我會拿來教學的用書,因為初寫作的學生有時分不清詩與歌詞。詩的長度都不長,煮飯時可以讀一則就去洗菜,下鍋後的空檔再讀幾則,也滿適合在睡前閱讀,所以我也會唸給孩子們聽,當作睡前故事。

林徹俐
東海大學中文系、中文研究所碩士畢,曾榮獲府城文學獎、紫荊文學獎、懷恩文學獎,作品常見於《幼獅文藝》,亦發表於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