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室報告
沒有書房之人
王聰威/文

我現在沒有書房。

因為家裡很小,簡單來說只有一間臥室、一個開放式廚房與客廳。客廳又被分為兩個部份,一區是小沙發配上一張矮桌與地毯,另一區佔了三分之二的空間有一張長桌,被三面書牆包圍,太太坐在長桌的一邊,我則坐在另一邊,以前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沒什麼問題,可以各自專心做自己的事,不會互相干擾,但如今我家養的小貓會在兩邊走來走去,看他的心情決定去躺在誰的電腦前或腿上撒嬌,所以雖然說在書桌前工作,其實大部份的時間都在設法把貓從桌子上丟到地下去。小貓也不死心,這一邊被丟完,就跳上另一邊,兩邊都被丟過兩次以上之後,就開始四處搗亂,到處喵喵叫推倒東西,非得吵到人家離開書桌去追他不可。然後就去睡覺,就睡在長桌旁邊書櫃裡,有一格鋪著厚毯子的地方,或是書桌旁的另一張椅子上,上頭也有厚厚的椅墊。(正在寫這稿子的時候,小貓又在我的筆電四周繞來繞去,現在總算去睡了。) 

我以前是一直有自己的書房的,搬了許多次的家,無論是一個人或兩個人,(但都是沒有小貓的年代)我都很在意書房這件事。我會把房子最好的一個房間當作書房,通常是有一扇對外的窗子,把書桌放在那邊,想要的時候就能抬頭看著窗外,有時會在窗上掛一串風鈴,有時會擺一個木製的小風車,我喜歡風在四周確實地流動著。那時的我,很在乎地覺得一定要有自己的房間,能在裡頭思考、寫作、讀書,雖然不是自我標榜是作家什麼的,非得有自己的房間不可,但有自己的房間能做自己的事,即使整個房子本來就只有我一個人,也會覺得比較安心。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需求、想要執著的事物、逃避的可能與生活方式,僅僅就我個人來說,有自己的書房像是能真正做些跟外在現實不同的事,於是在那樣的房間裡,我寫了許多作品,有寫得還可以的,也有寫得很差勁的,這跟有沒有自己的房間沒什麼關係。 

如今有七年了,我沒有自己的房間,似乎也變得不太在意有沒有書房這件事。我偶爾會羨慕像夏目潄石一樣被特展宣傳稱作「書齋之人」,擁有非常古典的作家形象,但我心中最理想的寫作空間,其實是夏宇在《腹語術》裡寫的,房子裡有許多桌子,在不同的桌子上放了不同的詩稿,走到哪裡就寫到哪裡。我現在也是這樣,有時在長桌上用筆電整理完稿,有時在廚房的吧台上一邊看著滷肉的火,一邊手寫草稿,有時會在沙發躺下來讀小說,或是坐在地毯上臨時記下一則簡短想法,吃吃橘子一類的。我好像失去了對書房的執著,甚至覺得如果能換一間大一點的房子,我寧願有個獨立衣帽間,能把收藏的帽子和長大衣收拾得整齊一些,每年釀的梅酒也放在裡面,人如果窩在裡面,好像可以寫出點什麼秘密的東西來。

因為沒有自己書房的緣故,我唯一需要感到困擾的是必須一再分心地把小貓從身邊丟掉,或者他會在我蹺腳讀書時,用頭把我的書頂開,以便爬到我的身上捲成一圈躺著。但即使我有自己的書房,他一定還是會在外頭喵喵叫,逼得我不得不放他進來,巡視一圈再走出去,就好像是得反覆確定我沒有憑空消失。這麼一想,是不是有書房什麼的,對我來說也就一點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