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社團生活
肥滿的日子
連俞涵/撰文‧安比/插畫

高中的生活圍總繞著吃。因為在我念的天主教學校裡,總有著各種限制,從頭髮長度綁起來有沒有碰到學號,裙子有沒有偷偷修改弧度,頭髮顏色是天生淡還是偷染,上衣下襬有沒有確實紮好,書包裡裝的是課本還是空氣,一進校門就開始被從頭到腳檢查。

這些瑣碎的事情,只要不太招搖都不會被抓,但限制的最嚴重的卻是吃,這對在發育中的女孩可是大事,那個時候每個人都不特別愛美,卻都特別愛吃。

教室被規定不能吃東西,如果包包裡有食物的包裝,被檢查到要記上一個警告,連一張糖果紙都不能有,非常嚴格。所以對於在哪裡可以吃東西,還有可否在嘴饞時,在教室內偷吃個一兩口零食,又不被發現,就變成每個女孩斤斤計較的事情了,回想起來真是單純的可愛。

學校裡可以肆無忌憚地大吃特吃的地方,就在福利社前的小廣場那幾排椅子上,我們稱為「快樂坊」。那個地方可真的是挺歡樂的,只要一下課,大家轟的一聲就衝去買東西吃,強壯的小腿肚除了可以爬校園裡蜿蜒的小山坡,為了吃東西時狂跑得狠勁,也讓每個人的小腿肌異常結實。

偶爾有小違規,教官在後面追著跑,他越追,我們就跑越快,吃飽了果然很有力氣跑給人追著跑,小腿肚在那三年也是結實的成長,要用口紅膠黏好襪口防止滑落,不讓最強壯的那一節露出來嚇人。

有時也不是特別餓,但就是饞,也覺得在那個沒有被限制吃的領域,彷彿可以為所欲為一樣。一邊吃喝一邊笑鬧,一群女孩吱喳個沒完,每個人銀鈴一般的笑聲和尖叫追逐,絕對是女校裡跟氣質最扯不上邊的風景。

女校是很瘋狂的,關起門來,一大群女孩,不需要裝模作樣,每個人都拿出非常熱烈的一面,所有的拘謹在這一點也不剩,我們常常熱天裡,在裙子裡套件短褲,腳就岔開來坐,豪邁過了頭,也讓老師直搖頭。一群吵鬧的野孩子,在青春裡騷動又浮躁不安。

但大家一走出校門,會立刻把毛衣和領子拉好,並把裙擺和襪子長度都調整到最乖巧的位置,一副從容淡然,一下校車走在街上,立刻裝成女校生該有的樣子,再熱毛衣也穿在身上,那代表一種形象,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的形象。

中午放飯時間,大家聚集到食堂,也是爭先恐後的,真不知道那時怎麼會時時感覺到餓。天主教學校,吃飯前都得唱聖歌和禱告,大家常常眼睛瞇一半,一邊唱,一邊用餘光掃射今天的食物。

使個眼色,確認誰去搶水果誰去搶飯搶菜,歌都含在嘴裡胡亂的唱過。手緊握鍋碗,想為自己這桌的夥伴搶到最好的伙食。

其實每天份量都是一樣的,阿姨也都會多煮,不讓大家餓到,但我們還是每天上演一場場的搶食秀,晚來就吃不到似的,以為自己在當兵。

「阿們!」一講完,就像田徑比賽,槍響就跑,每桌的搶菜人,開始拿著飯鍋衝刺,一群人擠在餐車邊,像香港老飲茶餐廳,把車環環包住,推擠和搶菜,畫面非常奔騰。

總待在餐廳吃到最後一刻,阿姨要打掃整理了,所有人才晃晃悠悠的走下山,還一邊在口袋裡偷藏幾顆水果,想邊走邊嗑。

教官知道大家貪吃,也知道大家的小伎倆,於是就常常見他在大熱天,一邊吹著哨子一邊喊:「出了餐廳還吃?東西放下,不准再吃了。幾年幾班的?別跑。」一邊從遠遠的地方追來,大家也一邊笑一邊把手中的水果抖出來,想消滅證據,隨手往旁邊樹叢一丟,番茄就被刺穿在一旁的大仙人掌上了,非常荒謬。

青春總是充滿活力卻又沒有方向的亂竄,回頭看自己都覺得幼稚。畢業這麼多年,對吃不再那麼執著,整個人也從以前的白胖圓潤,變成了個小小瓜子臉。有人問我怎麼瘦這麼多,其實真的沒有刻意減肥,只是當吃這件事沒有再受限制時,遇到吃飯時間,一堆選擇迎面而來,反而不知道要吃什麼。吃完一條街要吃到第二次就嫌膩,每天都得想吃的真麻煩。

人真是難伺候,當你得到當時最想要的吃食自由,你卻已經不珍惜了。

偶爾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歲月,好像還可以看見,那顆插滿了番茄的仙人掌,像結出了自己鮮紅的果子,那麼的可口又帶刺。輕輕地搔過胳肢窩,便是滿面春風的笑意。

而自己圓圓胖胖的臉,腫的連雙眼皮都撐開變成單眼皮了,一派樂天笑呵呵的傻樣,也永遠被印在畢業紀念冊上,紀念著我肥美圓滿的時光。

連俞涵
冬天出生。職業是演員,著有《女演員》一書。小時候夢想成為文字工作者,可以在這裡寫下一篇文章,就像圓了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