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人談校刊
如果沒有愛,就別做雜誌了
編輯人對談:黃威融X何曼瑄X 陳夏民X陳頤華
崔舜華/文.汪正翔/攝影

黃威融
資深編輯人
一九九○年代初期進入廣告公司寫文案,一九九八年和四位好友集體創作《在台北生存的一百個理由》,二○○六年底擔任《Shopping Design》創刊總編輯,二○一二參與《小日子》創刊,二○一六年底出版雜文集《中年大叔的二十個生活偏見》。

陳夏民
獨立出版人,獨立出版聯盟祕書長,台灣專業書評網站「Openbook閱讀誌」創意總監。著有《主婦的午後時光》、《讓你咻咻咻的人生編輯術》、《那些乘客教我的事》、《飛踢,醜哭,白鼻毛》,譯有海明威作品若干。

何曼瑄
OKAPI閱讀生活誌總編輯
曾任時報出版、自轉星球、練習雜誌主編,現任博客來OKAPI閱讀生活誌總編,另以網名Azona與友人dato與黃奕凱共組創作團體「男子休日委員會」,共同完成《左京都男子休日》與《北海道央男子休日》兩本書。

陳頤華
曾擔任報社編輯、國際NGO組織企劃,大學畢業後與朋友共同創立「黑潮文化」,首創台灣第一本中文撰寫的日本文化誌《秋刀魚》,販售中國、香港、星馬等華文市場。致力將臺灣文化推向國際,積極與日本搭建文化橋樑,讓更多人看見臺灣青年的活力。

讀過幾本雜誌,不代表就懂得做雜誌。但不讀雜誌,絕對不知道雜誌是怎麼一回事。從傳統的紙張閱讀地圖,滑入繁麗快捷的網路宇宙,如今的世界已非僅靠想像所能駕馭;四位不同世代、各具特長的編輯人,回憶青春氣血的高校時代,細數各自對於紙本雜誌的初體感,展開知識值與熱血滿點的對話,熱愛雜誌的高中生編輯不可不讀。

雜誌編輯的青春啟蒙
陳頤華(以下簡稱華):我高中讀的是金陵女中,每年出刊一次《金陵青年》,我因為參加語言相關的校際比賽,很容易被老師認定應該去做校刊,但這兩件事完全不同嘛!學校根本沒有教你怎麼去編一本刊物,不過我那時也不排斥,好像很順理成章地,高中三年就做了兩次校刊,也做得似懂非懂的,連怎麼配圖都沒概念,一直到印好翻開,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做了這樣的東西啊!

黃威融(以下簡稱黃):頤華說的這些都跟時代有關係,妳讀高中時應該是二○○六年左右吧?台灣那時候最重要的雜誌是《商業周刊》,生活類雜誌非常少。

華:沒錯。我是自己編了校刊,才意識到有「刊物」這種東西。因為想更了解,我每天跑去圖書館翻《商周》、《天下》。高中時,不會有人告訴我們,世上存在著「雜誌」這種型態的載體,老師也不懂。比起來,現在的高中生對於自己做的校刊多了很多想像空間。

何曼瑄(以下簡稱何):我其實沒進過校刊社,也沒特別想過,我媽媽是高中國文老師,編刊物、寫文章這件事,對我來說好像是理所當然會發生的。我是景美女中畢業的,高中時得了校內文學獎,文章登在《景女青年》上,那是一本除了自己跟要好的同學外根本沒人想看的東西。(笑)讀現在的高中校刊,我覺得現在高中生關心的事情與我們當年其實差不多,例如我看到其中一本做了同志婚姻專題,同志議題在女校中一向是主流話題,現在的年輕編輯會寫也會訪,這與資訊載體的快速多樣化很有關,年輕世代已經知道面對議題該怎麼處理、如何操作。

陳夏民(以下簡稱夏):我高中時做過班刊。讀桃園高中時,高一班的感情很好,高二分班前,老師幫我們籌錢要編班刊,打完字要剪貼、掃描,下課後班上一群人窩在儂特利,被店員趕過好幾次,想起來還是很好玩。要說閱讀面的話,高中時影響我最多的雜誌其實是《空中英語教室》,我後來去書林出版社當英語教科書編輯,體會到這類書的功能性非常強,要最有效地告訴讀者重點何在,沒有任何多餘元素,這常讓我想起那段編班刊的時光。我覺得年少的生活經驗,某部分會在你的生命裡留下痕跡。

黃:我讀建中時台灣還在戒嚴,那時代的社會組很好混,你要考臺大醫科或電機系,是沒時間搞校刊的。建中的社會組(二年一班)會做班刊,校刊《建中青年》每學期會出一本,但我沒有去校刊部。在所謂的第一名校裡,充滿了競爭與差異,被自然淘汰的人就去唸社會組,社會組裡也有階級差異,最好的是商科,後來我覺得學校是怕我們這群人沒事做,所以弄個班刊讓我們瞎忙,也沒學到編輯技術, 不過因此跟同學有了一些課外的互動。我民國七十三年進建中,你讀《新潮文庫》、逛重慶南路,在別人眼裡就是怪胎,其他人都在看《牛頓雜誌》,很少能遇到興趣投合的人,我那時會讀李敖作品,當時文星書店發行的《文星叢刊》成為我的刊物啟蒙,因為編班刊,認識了對文學有興趣的同窗,形成自己的小團體。現在的年輕人玩手機、逛誠品,跟以前的時代是完全不同的。

高中校刊的入世性格
華:威融高中時讀的書,其實與我高中時讀的東西差很多了,和現在高中生讀的東西更不一樣。我高中時,社會已經處於一個比較放鬆的狀態,高中生開始關注公眾事件,像我高三時有紅衫軍事件,班上有人自動在黑板上更新抗議天數,其他關心的事情還有棒球亞洲盃、星光大道第一屆,以及《蘋果日報》進駐台灣,每天班上都會買一份傳著看。我們每天熱心討論這些事情,卻沒人想到要編進校刊。私立女中比較嚴格,比較沒有機會實際將公共議題發聲,而現在高中生會試圖用有趣的裝幀和元素,去介紹他們關心的事情,譬如有的校刊介紹蕭敬騰,《延平青年》裡有談司法正義的內容,他們用年輕世代的方式去表達自己觀點,雖然批判性可能偏弱。

何:我高三時大家最關心的是宋楚瑜第一次選總統,被爆出興票案,當時各家報紙立場明確,每天我們都要看兩種報紙去比較。我覺得編輯專業最重要的是整理資訊的能力,印成紙本刊物時尤其需要有中心主軸。回想起來,以前好像真的沒有人會把這些事情放進校刊,也不像現在有各種發聲的網路平台,這次我至少讀到兩本高中校刊提及紙本廢存議題,當人們普遍習慣了線上閱讀,紙本還會繼續存在嗎?這讓我想到我們有時候也會焦慮要如何跳脫同溫層的問題,距離高中畢業這麼多年,我發現現在高中校刊關心的議題,竟然與自己平常討論的事很像,但他們有辦法跟其他同學溝通嗎?可能因為我現在從事網路媒體工作,對於要怎麼接觸讀者這件事很在意, 我們在網站後台可以看到讀者的參觀路徑,得去思考做一篇文章是要傳達什麼? 在文中要置入什麼訊息吸引人去點閱?對於傳統紙本來說,一本書就是一本書,但網路文章可以共時地互相連結,當然更多人僅僅按讚而沒有點閱內容。當閱讀時間零碎化,更該思考做一本刊物時要傳達什麼?

夏:我高中時的社會氣氛不太一樣,每天去補習班,周末就瘋狂打電動、看漫畫,玩樂與補習占去高中生活所有時間,沒人要看校刊,甚至會覺得有必要做校刊嗎?比起來,至少現在我們看到高中生已經會把在乎的議題放進校刊裡,即使有些做得還不成熟,裡面還有同人圖、Q版漫畫,但這樣反而很有生命力和實驗性,如果高中生做出很厲害的東西,反而會有點擔心。

黃:順著夏民的意見延伸:這些高中生大概都是千禧年前後出生的,他們看《蘋果日報》長大、很早就用iPhone,這些都是當代重要的閱讀工具。翻開現在的高中校刊,還是感覺得出某種被學校、家長設定好的框架。一本刊物要好看,要有有概念的編輯、優秀的作者、有技術的攝影師、使用正確軟體的美編,如果他們不是按照校方的規定做校刊,而是做獨立刊物的話,這些高中生可以做得更好。

夏:去年年底,有二十所高中熱舞社在國父紀念館拍了一段一鏡到底的影片,在網路上爆紅,這證明現在年輕人是很會使用媒材的。

何:一定要有人去引導這些年輕編輯。我看到有的高中校刊社團在粉絲頁發文,哀嘆經費短絀,我才發現,現在好像學校不給經費了,每個學生自己決定要不要購買校刊,這也讓人必須提早思考如何吸引讀者。另外,使用工具也會影響你思考的方式,我發現《景青》的電子檔居然是用AI做,但事實上現在已經有適合刊物排版的INDESIGN,是不知道要用還是學校無法提供?

崔舜華
一九八五年生。著有詩集、《波麗露》、《你是我背上最明亮的廢墟》、《婀薄神》(寶瓶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