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文(節錄)
雖然北京下令禁建高爾夫球場,一些大開發商仍然展現出與地方政府周旋和打關係的驚人能力。如果沒有打好關係,絕不可能進行像建高爾夫球場這種規模的新計畫,而周旋和打關係往往牽涉很具體的東西。熟悉某家公司的消息來源透露,在廣東進行一項大型高爾夫球場營建計畫前,那家開發商捐給當地警察局一批新摩托車。在海南島,據說這家公司在磋商另一座大型的高爾夫相關開發案期間,為縣級單位蓋了一座嶄新的政府機關建築。後來那個土地開發案未通過,但那棟建築(至少空屋子)還留著。「它就荒廢在那裡,像是大而無當的累贅。」一個當地人士說:「這就是中國開發案的作法。」
大多數成功的開發商會至少有一個人(或者一個三、四人的團隊)專責與地方官員維持良好關係的工作,不管北京的命令如何,地方官員可以決定開發計畫的許多事項,開發商甚至不惜訴諸賄賂的手段。這些負責打關係的人自稱「CEO」—娛樂長(chief entertainment officer),因為他們總是搶著支付到地方卡拉OK餐廳吃飯、喝酒以及搭車的帳單(「引誘長」〔chief enticement office〕可能是更貼切的頭銜)。第一關是計畫申請核准,再來是轉手的錢,然後是工程避免被勒令停止的錢。「要讓卡車通行無阻,不讓村民攔路阻擋,還要取得土地。」一名消息來源說:「一件接著一件,沒完沒了。」
在大陸有一項工程的業主沒有與地方政府打好關係,旁觀者從一開始就可以看出,「這個計畫永遠沒辦法完成」。與村民協商相對細瑣的土地問題卻一直解決不了,因為業主「小氣得要命」,或者「總是討價還價到不必花錢」。所以業主想要的東西「總是一拖再拖,永遠辦不成」,消息來源說:「他會碰上沒完沒了的問題。」
反觀一些成功的開發商碰到問題不怕撒錢。他們知道現在花大錢可能為日後省下更昂貴的工程延誤。「總結起來,他們的方法是正確的—在中國是如此。」消息來源說:「他們得考慮召募人員到這裡的損失,還有延誤工程的所有成本。你知道,他們都做過這種事,有經驗,他們已經是專家。」
有些開發商會在重大計畫中任命地方村長為承包商,村長從他召募來工地當工人的每名村民人頭,每天可以賺五元人民幣,這些小錢累積起來很可觀—在大型開發計畫的營建期間可能有多達數千名村民支領薪水。村長拿開發商的好處,開發商則可以確保如果發生土地爭議,有人會為這項建案說話。當與海口村民的爭議升高時,觀瀾湖只要打一通電話就能讓一整輛巴士的地方官員趕到現場擺平事情。
開發商「很清楚遊戲規則」,一名承包商說:「這是在中國運作的方法。」
當然,問題也有擺不平的時候,不管撒了多少錢也不管用。一個明顯的例子是馬丁曾籌備的一項大工程。業主是一位億萬富豪房地產大亨,也是中國的鉅富之一。他的夢想和銀行帳戶的數額一樣大,並且看上一片原本可能被畫入國家公園的優美地點,那裡擁有一切美景—險峻的崖面、從每個角度看都令人驚豔的山景,中間則有一個蜿蜒曲折的大湖,幾乎讓每個洞都可以把水納入規畫。他僱用世界上最知名的高爾夫球場建築師,畫出風格獨具的設計圖。他也忙著收買該地區所有貪腐的官員。他希望這將是他在那裡計畫建六座高爾夫球場中的第一座。像這類大型高爾夫計畫在中國愈來愈普遍,人人都急於追趕朱氏父子。
但馬丁從一開始就看出這個地點潛藏了問題。球場前三個洞是一個很熱鬧的村莊,居民在球場的其他部分也有一些所有權。馬丁初抵達時就注意到有些村民開始興建更高的新建築,這是他們想獲得更多遷移補償費的明確跡象。馬丁判斷這些村民不但消息靈通,而且很精明,他們一定會激烈抗爭,不會輕易屈服。
還有環繞湖的球場其他部分。那座湖連接上游一座大水庫,當時正逢乾旱,湖水比可能氾濫到危及球場的「安全」水位低五碼,但馬丁檢查過歷來的紀錄後發現,約十二年前湖水曾升高到「安全」水位以上約十碼。那位大亨向馬丁和他的團隊保證,他已和地方當局安排妥當:如果湖水開始淹沒球場,他們會打開湖另一邊的水壩,洩洪到可控制的水位。馬丁對這個保證有疑慮。
這座球場最後成為馬丁職涯中拖延最久的營建計畫,前後施工近五年。拖延的部分原因是天氣,嚴寒的冬季導致地面凍結,球場覆滿雪,每年迫使營建完全停擺數個月之久,但最大的問題是從第一天開始就糾纏這個計畫的土地爭議。
這種事馬丁已經聽過許多次。業主說他已支付政府土地的錢,村民說他們沒拿到錢,或者拿到的錢不夠。「我知道業主(為土地)付出數百萬元。」馬丁說:「他說他付出一百萬元,交給手下兩、三名處理政府關係的人。他們拿了多少錢?政府拿了多少錢?等到錢發給村民時,你知道,三分之二、四分之三的錢不見了,那些村民根本拿不到錢。」
業主在距離村莊不遠的地方,蓋了馬丁描述的「像一整座城市的美式聯排住家」。村民們拒絕遷移到這些房子。
「我不怪他們。」馬丁說:「不管房子更好或不好,那不是他們的家,這些小村子有些已經住了十四或十五代。」
在地方政府和村民的爭吵愈演愈烈時,馬丁的團隊在一個遠離村莊、被認為不會受牽連的山谷,建了「臨時版」的第一、二、三洞。但計畫的其他設施始終時斷時續,他們會聽說爭端已經解決,營建可以繼續進行了,然後馬丁的團隊又會發現抗議者在工地等候他們。
「他們會阻斷道路。」馬丁說:「只要你到工地,機器設備開始運轉,他們馬上出現。」沒有發生肢體衝突,但抗爭還是很有效。馬丁說,他指示他的員工:「他們怎麼說,就怎麼做。你知道,絕不能叫員工挑戰他們或做其他事。」
村民向北京中央政府請願後,工程「完全陷於停頓」。這個動作使原本隱藏在山區的計畫變成矚目焦點,中國中央電視台甚至播報這則新聞。引起注目的困擾使得情勢雪上加霜,北京才剛推行新一波對高爾夫開發的嚴厲鎮壓,這位大亨的夢幻高爾夫球場可能輕易變成首都「高爾夫政策」的目標。業主急忙申請更多許可,以去除障礙,但馬丁指出:「那些核准項目顯然都不是針對高爾夫。」在當時官方並未核發建高爾夫球場的許可。
很快的,馬丁注意到直升機經常飛越上空。「業主的人告訴我們填滿每個沙坑,在上面種一些草。」他說:「他們說,在所有球場車道上覆蓋土,因為不想讓那裡看起來像高爾夫球場。我認為那是很蠢的事,根本不可能偽裝得讓它不像高爾夫球場。」
正當馬丁開始懷疑計畫能不能完成時,業主繼續以只有億萬富豪才辦得到的方式做夢。他的第一座球場可能岌岌不保,但這阻擋不了他夢想第二、第三和更多球場。他邀請每位知名設計師的代表來看現場,包括諾曼和老虎伍茲的人。「他很有想像力,」馬丁談到這位大亨時說:「他有本事坐在那裡想像。」不過,有時候想像力加上似乎用不完的預算會讓人變得有點瘋狂。「我們能在這裡加個瀑布嗎?」這是業主最愛提出的問題之一。遺憾的是,瀑布無法隱藏球場不被高爾夫警察看到。
雖然村子後來並未遷移,土地爭議和當局的注意最後逐漸停息,讓馬丁的團隊得以完成一座美麗的球場。許多看過的人認為是中國最好的一座—它不可能不是最好的,因為業主花了四千萬美元在這項計畫上,是在中國被認為昂貴球場的四倍多。
但老天開始下起雨來。湖水開始上漲,超過「安全」水位很多。政府什麼事也沒做,所以整座高爾夫球場被浸泡在四碼深的水裡。
「球場整個毀了。」馬丁說:「只要打開水門就能為他救回四千萬美元,但他顯然無法辦成這件事。當地政府陷於困境,如果當地政府打開水門放水,以拯救一座非法高爾夫球場,他們可能面對一些更嚴重的後果。」
不過,這位大亨拒絕放棄。他僱用同一位設計師畫了另一座靠山邊的九洞球場,比安位水位高六碼。他認為只要再花三千萬美元就能夠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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