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二
張郇慧/國立政治大學英語系副教授暨語言學研究所所長
語言,再普遍不過的工具,人人都會使用至少一種語言,有人會更多的語言,每個人使用語言的時間很長,使用的場合也很多;語言,人人都懂,因此人人也都覺得他懂得有關語言的知識,談到語言時每個人都是專家,都能質疑別人的「語言觀」。這對像物理、化學、天文、經濟或數學領域的專家而言是很不可思議的,因為我們對其他專業不會像對語言一樣,理直氣壯的隨時提出想法與意見。以語言為專業的語言學家沒有其他專業的「優勢」,因為一般大眾對於物理、化學或是天文等常常是所知有限,但對語言卻有很多「主觀」的知識。這些主觀意識可能包括「中文沒有語法」或是「有些語言比其他的語言合邏輯」這樣的認知。
語言學家在一般的社交場合裡都有過以下的經驗:
初見面的友人:你是教什麼的?
語言學家:語言學。
(此時空氣有一點凝結)
初見面的友人:「喔,語言學?語言學是什麼?」
語言學家:「用科學方法研究語言。」
(停頓無言。)
初見面的友人:「那你會幾種語言?」
語言學家:「呃,語言學不是學語言,而是分析語言。」
初見面的友人:「那我怎麼把英文學好?」
語言學家:……
這樣的對話顯示大部分人會使用語言卻不了解語言或語言學的本質,人人都能運用語言,但不見得知道語言運作的機制。語言學家一直沒有什麼機會跟大眾解釋如何客觀地剖析人們所使用的語言,而現在正是時候。
這本書可以說是第一本以中文撰寫而成的語言學科普的書,從「做一個 XX 的動作」的說法開始,本書的幾位語言學家讓我們看到語言的特質、語言的創新能力、人們理解語言的能力。我們能用很少的規則,創造出無數的用法。
就拿這本書的題目來說,「語言癌不癌」中有「X 不 X」的結構(X 代表任何的語言形式),何萬順教授在第一章中提到這個結構中的 X,只能是動詞或形容詞,如「吃不吃」、「美不美」,我們不說「書不書」或「石頭不石頭」,因為這個結構中的 X 不接受名詞。然而「癌」很顯然是名詞,何萬順使用它時卻打破了這個規則,我們也都能理解他想表達的概念。我們甚至可以把其他語言的詞彙套用到這個結構,如「O 不 OK」或是「ha 不 happy」,但同樣的我們也不說「lunch 不 lunch」。這些例子告訴我們任何一個語言的母語使用者,均有語言能力,能嫻熟運用內建的規則,創造出新的用法,而這個新的用法能被接受,並衍生出新的用法,就如同細胞一樣,一直生長,再分裂,又有新的「細胞」長出來。這就是語言,有其創造性;規則是有限的,但創造出的用法卻是無限的。
用「癌」來說明語言中某些用法的大量滋長,擴散與傳播,這是一個譬喻(metaphor),是人們使用語言時常用的一個手段。例如我們想讓人了解人生這個抽象的概念,我們會說「人生是一齣戲」,一齣戲有不同角色,有劇情起伏,有悲有喜,高潮迭起,就像人生一樣,每個人扮演一個角色,經歷各種經驗,有時快樂,有時悲傷,就好像演戲一樣,人們用這種具體方式來了解很多抽象的概念。這是張榮興教授在第三章「譬喻與修辭」中提到人類的認知概念及人們說話時凸顯概念的不同面向。語言提供了我們很多溝通的方式,是語言的創造性,只是很不幸的我們用了「語言癌」這個說法,凸顯了「癌」的負面特性,認定是「不正常」增生。殊不知像癌的變化、滋生是語言的特質,而所謂「不正常」的增生是人們在面對不同目的,不同情境時所演化出來的說法(見徐嘉慧:「語言癌?形式、結構與語用」)。聽見「做嘴對嘴的動作」、「做一個拍照的動作」不必聞癌生懼,這是語言的適用問題,文體與語體的衝突問題(見蔡維天:「別鬧了,余光中先生!――從生成語法的角度檢視語言癌之生成」),與語言的形式是無關的。語言本身無罪(見何萬順:「語言癌不癌?」),之所以有「語言癌」或是「語言潔癖」是語言使用者的態度問題(魏美瑤:「語言潔癖 PK 語言癌」)。我們創造出一些詞彙來掩飾我們不願意討論的事物,例如,我們不說「大便」,而說「上大號」、「方便」,或是「上洗手間」、「化妝室」,這些詞彙我們不會當作是語言中的「癌」吧!?
這本書從語言的不同角度分析人們使用語言背後的原因,語言不同的學門包括語法(語言的結構)、語意(句子或詞彙的意義)、認知(對事物概念的看法)、語用(語言使用及語言功能)、社會語言(語境、語言調適、個人風格)。這些角度指出了語言形式與語言功能的兩個面向,語言形式的創新是為了達成不同的溝通目的。語言因為使用情境、語言使用者、語言歷史的洪流而更凸顯了語言的複雜性。本書還提出了有關「標準語」的問題。到底有沒有「標準國語」、語言教育到底應該包括甚麼內涵等等問題的討論(見何德華:「語言癌?:必也正名乎!」),或許可以滿足一般人對語言的好奇。這些語言現象不是個別語言的問題,而是跨人類語言的現象。
讀這本書你可以知道語言學家關心的是什麼。希望讀者看完後不再簡化語言現象,能用更客觀的態度看待語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