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的那一年,我在非洲南部的小國家當替代役,度過了稜角分明的夏天、秋天、與冬天。抵達時正好是非洲烤箱般的夏天,捱過了非洲狂歡式的暴雨、落雷與屋頂漏水,在夏日的末尾,秋天從許多地方悄悄滲透進我的生活。
首先是陽光開始不那麼灼人,不再像是初來時動輒四十度起跳的高溫,早上與傍晚的風裡逐漸能捕捉到涼意。
開始在下班後從醫院走路回家。醫院距離醫療團住處走路約四十分鐘,下午五點到六點之間,陽光最純粹的時候,秋日的天空藍得像是在窯裡燒過,光叩在其上有清脆的聲響。
白天有太陽的時候還熱著,但秋天的夜晚已經早先一步開始冷了。回家的路上我沿途撿拾松果,帶回來一袋,生了火在壁爐裡燒。松果富油脂又多空隙,是我們最愛的引火媒;火燒到最烈處,整顆松果透著紅光,伴著熱度與松脂的香氣,沒有一種燈泡或LED 能比擬這種溫柔。
假日我們也常和當地人一起擠破爛的九人座巴士,去位於鄰城的農技團找其他役男生火烤肉。非洲的烤肉是粗獷的,枯枝混了木炭用瓦斯噴槍升火,大片的肉就舖在上面烤;火升起的時候,屋子另一邊的晚霞也呼應著燃燒了起來。
一個無事的周日午後,我翻出後院的圍籬,往後山走。跨過高速公路的天橋後,就是當地人的村落,柏油路也被泥土路取代。秋天,當地人私釀的酒已發酵完成,村裡常有大白天就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經過村子裡的空地,一群人圍成一圈,傳著一桶酒輪流喝,我也被招待喝了一口。路過村中的垃圾坑,雞群與野狗在塑膠袋之間翻找著東西吃,文明以蠻橫的方式在這裡留下足跡。
我爬上這座丘陵的最高處,山頂僅有兩座小屋。風很大,屋前的晾衣桿上成排的童衣兜著風飛,幾名婦人扛著巨大的水桶,從山坡底下踏著草吃力地爬上來。遠處,雲調動著陽光與陰影,在非洲的大地上變幻著、潑灑著;空氣裡光的純度極高,可以盡情放逐自己的目光到很遠的地方。那些房舍依著山的弧度散佈,大多是當地人的矮房,其中也有醫療團所賃居的較高級的社區,但距離已經遠到難以分辨了。把目光拉遠之後,才發現我們都只是佔領了小小一方土地,但每個人抬起頭,都能共享這樣一個美好的秋天午後。
阿布
一九八六年生於台灣。曾獲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香港青年文學獎首獎、創世紀六十年詩獎、年度優秀青年詩人獎等,作品入選《99 年散文選》、二○一一、二○一二、二○一三、二○一四年度詩選。曾為皇冠雜誌撰寫專欄,著有詩集《Déjà vu 似曾相識》、散文集《實習醫生的祕密手記》、《來自天堂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