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著車,在前往武昌街上的明星咖啡廳途中,白先勇和我們在車上有說有笑地聊著;主要是白先勇非常疼愛晚輩,一面聊著在台大「白先勇人文講座」課堂上與助教和學生們的趣事和互動,一面不忘提醒我們這些台灣文學的研究者們要好好加油,繼續為台灣文學努力。下了車,六月的天氣炎熱,白先勇緩步走上階梯,優雅地推開門,走進咖啡廳,與咖啡廳的老闆和侍者們打了招呼。明星咖啡廳的裝潢雍貴,他在這樣的風景裡,無論是談吐或是眼神,一舉一動都顯得無比自然──彷彿是他這樣的人,就應該屬於這裡的優雅。
一個世代,
文學群聚的縮影
明星咖啡廳‧ 武昌街一段
因這次專訪,我們頂著大太陽到了明星咖啡廳,打算在這樣富饒文史意義的地景空間內專訪小說家白先勇。一進到咖啡館,白先勇首先向明星咖啡廳的工作人員打了招呼,明星咖啡廳的創辦人簡錦錐先生還特別到桌前致意。隨後,明星咖啡廳的工作人員們紛紛向白先勇提出邀請,希望能夠一同留影。這時,在我們四周突然傳出驚呼聲。「哇!太幸運了,這不是白先勇老師嗎?」四處傳來了喧嘩聲,許多讀者見到我們正在訪談,便簇擁上來;他們都是來明星咖啡廳感受當年的文化氣息的,碰巧遇上了小說家本人,遂紛紛拿出多部書來求簽名和合影。我想,這的確是大師才能享受的明星級待遇吧。
與讀者聊完後,白先勇又回來與我們坐在一起閒聊當年時光。我們配著咖啡和點心,聊著整個近代台灣文學史其中一支脈絡的緩慢發生。「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都可以當你們的阿公了!」在進入正題前,白先勇笑稱自己年事已高,又補充道:「這次訪談,除了我講以外,我更想知道你們這個世代的想法。那更讓我好奇了!」
於是,我們在午後的陽光下,把近代台灣文學史發展脈絡中的其中一支重新梳理了一次──從五四運動、北京大學的自由思潮,一路連到夏濟安、《文學雜誌》以及《現代文學》的籌備和發行。「我們當時就想,那我們也來搞一個五四運動好了。現在想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是因為這樣的想法,後來才能有這麼產生這麼多火花。」白先勇笑道,「除此之外,我們當時辦《現代文學》,其實創刊成員的背景非常複雜且多元;大家雖然可能有各自的意識形態,但我們都只就創作來談,不談意識形態。這是大前提!」
一談到大學時期和《現代文學》雜誌的創辦和運作,白先勇就有開不完的話匣子。據他說,當時為了雜誌的運作,他都得從台大騎腳踏車到武昌街的明星咖啡廳這兒開會,「 當年我們都會在這開編輯會議啊。」白先勇接著說,「開完會,我們就馬上跑去西門町看電影啦, 什麼電影我們都看!」惹得眾人大笑。
除了騎腳踏車到武昌街的咖啡廳開編輯會議以外,在編輯們把稿件集好之後,他還得騎著腳踏車到漢口街的台北印刷廠負責排版。第一次去台北印刷廠時遇到了印刷廠經理,是一位上海人,「 他可是經理,哪裡看得起我們這些窮學生呢?」 但白先勇說他一心想把稿子給印出來,就只得花了好大功夫,「他不理我,我就不走。最後他也沒辦法, 就只好印了。」 回想起過去, 白先勇的眼睛始終有神,細數往事,彷彿才剛剛發生在昨日;而明星咖啡廳內的一切似乎也從沒變過。從咖啡廳離開之前,白先勇一面聊著,一面指著咖啡廳門口旁的相框,一一指認出照片裡的每個人,並笑著替我們介紹每個面孔;就像是他過去細讀那一篇篇珍愛的作品一樣,文本中的每一個風景和人物都捨不得忘記。
漫歩長廊,
重現《現代文學》光輝
台大文學院
離開了明星咖啡廳,一行人搭著車進到台大校園,剛到文學院就又遇到了許多白先勇的書迷,一如在明星咖啡廳時遇到的書迷一樣,大家紛紛熱情湧上。與眾人聊天合影暫告一段落,白先勇帶領我們走向台大文學院的外文系一側,指著一間間的教室和我們解釋著外文系的格局:「這裡以前是教室,現在都變成辦公室了……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另外,這間靠最邊邊的,現在是會議室,以前是外文系的圖書館。」
漫步於文學院的長廊,午後陽光透過柱隙撒落,喚起那輝煌青春的金色記憶。「以前同學們都不太去圖書館的,都在外文系附近廝混,或者就翹課去辦《現代文學》去了;雖然大家都把精力放在雜誌上,但外文系的前三名通常都是『南北社』的成員拿到的。」儘管教室的配置已和當年白先勇當年讀書時截然不同,但窗戶和教室的樣子都沒有太大的變化。整個文學院的格局幾乎沒太大變化,「我想東西是會老的,我猜這些窗戶大概都開不動了。」隨著童顏鶴髮的小說家,我們在文學院一樓走廊散著步,一面指認著過去的種種。走到中文系那一側,白先勇指著教室對我們說「當初我和同學們都在這裡聽鄭騫老師的課,林文月的課後來也是在這裡上的。」語畢,白先勇頷首莞爾,「都那麼久以前了,那時林文月是研究生,我還只是個大學生呢。」
尋常風景的獨特回憶
傅鐘.傅園
在文學院繞了一小圈,我們從文學院的正門走了出去,往傅鐘走。外邊的陽光變得不那麼熱,怕熱的白先勇似乎也感到放鬆了些。我問他:「以前晚上時,你們會到傅鐘這聊天乘涼嗎?」白先勇笑而不答,我又追問下去:「晚上怎麼會跑這呢?」白先勇淡然一笑:「我們都去傅園那,以前傅園很漂亮的,大家都去那邊約會啊,其實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嘛。」在傅鐘待了一下,拍了幾張照,我們厚臉皮地請白先勇再去傅園繼續攝影,儘管跟著我們跑跳了一整天,這位心慈的小說家前輩還是捱不過年輕人們的請求。
走在椰林大道上,我更好奇地想詢問多一點當年往事:「所以老師以前你們外文系的同學……都是去傅園約會嗎?」聽到我追問此事,白先勇笑了笑,說:「我以前還教李歐梵跳探戈呢!因為他以前不會跳舞。」那時候流行開舞會,都跳交際舞,探戈、恰恰、倫巴之類的舞步,白先勇說這些他可是都熟得很。一講到年輕時那些玩樂的開心時光,白先勇話匣子又開了;我們一邊散步在校園,一邊開心地繼續描述以前「南北社」跑去陽明山上遠足的故事……
走著走著,我也漸漸瞭解了,這些台北人們日常看慣的尋常場所,對白先勇來說,卻都是珍貴無比的回憶迴廊。除了當年一批作家們彼此間親熱聚首的回憶,也屬於台灣文學的共同記憶庫。看著白先勇站在傅園裡,望向大門,我想像小說家大學時的年少樣貌──節制,溫文而靜好,小說家白先勇,就是這樣優雅的存在。
徐漢明
一九八九年生, 台北人。又有一暱稱皮卡。什麼都讀一點。現就讀於國立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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