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世情╱家庭小說先鋒的《金瓶梅》
《金瓶梅》是一本書寫人性底層貪、欲、愛、憎的小說。魯迅將這些寫男女生活瑣事、飲食大欲、婚戀情感,悲歡離合、家庭倫常、人情世故、以反映社會眾生相的小說,稱為世情小說,或人情小說。
《金瓶梅》是一本書寫人性底層貪、欲、愛、憎的小說。魯迅將這些寫男女生活瑣事、飲食大欲、婚戀情感,悲歡離合、家庭倫常、人情世故、以反映社會眾生相的小說,稱為世情小說,或人情小說。《金瓶梅》就是這類小說的開創者,又因金瓶梅以西門家庭為中心,又被稱為是家庭小說,《金瓶梅》成為家庭/世情小說書寫的先鋒。
《金瓶梅》寫活了尋常生活、寫活了人生細節,這就是清代評點家張竹坡將《金瓶梅》評為明代四大奇書中「第一奇書」的理由。《金瓶梅》一書以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三位女性之名為題,其中一個原因,大概是她們欲愛最盛,例如:潘金蓮和李瓶兒為了嫁入西門慶家,直接或間接害死了自己的丈夫;西門慶縱欲而死;本來只是西門慶寵婢的龐春梅,在西門慶死後,被賣給周守備為妾,入門得寵成為守備夫人,但在丈夫出征作戰時,春梅卻淫情更盛,因欲而死在男人身上,他們都因種種難捨的欲望而死。而以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的名字為書名的方式,影響後來的一些著作,例如《林蘭香》。
「金瓶‧ 梅」 則是另一個思考書名的角度──她們都像開在金瓶裡的花朵, 韶華易逝、轉眼凋零,只是諷刺的是「梅花」象徵貞潔與堅忍,然而,開在「金瓶」裡的梅花,映照的其實更多是西門家的酒、色、財、氣。這樣書寫的目的,正是要從人性的黑暗底層,重新思考人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從《金瓶梅》到《紅樓夢》
接續著《金瓶梅》,出現了一批反映男女飲食大欲、家庭人倫、社會興衰的作品,如《續金瓶梅》、《醒世姻緣傳》、《姑妄言》、《林蘭香》、《歧路燈》、《紅樓夢》。這類小說以《金瓶梅》作為起點,顛峰之作則是《紅樓夢》。其中,寫家庭生活的《醒世姻緣傳》,講述了冤冤相報的兩世姻緣。描寫晁源「二世」輪迴裡「三個家庭」的故事,重點仍是因果報應,而這本書也是少數寫丈夫被妻子家暴的小說,被家暴的理由當然是前世欠債,報應不爽的因果關係。《林蘭香》則仿效《金瓶梅》取書中三位女性角色的名字,寫作為朝廷官員耿家一妻五妾的故事,寫耿朗妻妾的明爭暗鬥,也描寫了上層家庭的生活品味及細節,也寫家國動盪的社會現況。《歧路燈》寫一家三代的故事,雖然也寫家庭生活及社會現象,但它更關懷家庭教育的問題,它被稱為中國第一部長篇的教育小說。
《金瓶梅》之後出現了一種專明描寫飲食男女欲望的豔情小說。豔情小說專事描寫床笫之間的情事,雖然也寫出人心荒淫的一面,但文學的價值不高。豔情之作並不始於《金瓶梅》,但《金瓶梅》的出現,使得具有商業利益的豔情小說大量付梓。也就是說,從《金瓶梅》開展兩個小說敘述的傳統,一脈是豔情小說;另一脈的傳統則是以家庭/人情/世情為主要描寫面向,而以《紅樓夢》為集大成之作。
失序的家國,沉淪的生命閱讀西門慶這個失序的家庭時,我們理解,原來,一切的失序皆因人無窮的欲望而起。權力和身體,往住是飲食男女滿足一己私慾的籌碼。然而,生命如繁花一場,即使炫豔綻放,終將落盡,而人生所有的欲望、執念,到頭來仍是一場空。
我們該佩服《 金瓶梅》 的作者蘭陵笑笑生嗎?(他是否微笑地看著,至今仍解不開「作者是誰」這謎底的我們呢?)笑笑生如此看透世間男女,看透女性的掙扎,看透男性與女性在欲望背後的那些算計、衝突。張愛玲曾說,女性有「甘心為奴」的原罪思想,回頭去看古代女性,她們經濟不獨立、情感不能自主、連身體都受制於禮教。所以,當她們為了生存出賣了自己的肉體、情感,甚至於靈魂時,我們該如何解讀她們呢?
在大時代的困局裡,男人追求「情義」,好留名青史;而女人,只能要求一點「情愛」。但是,當「情愛」都必須因為生存而沉淪時,身體與欲望便是最後的手段了。《金瓶梅》寫出人物內心更多的寂寞和掙扎。展讀《金瓶梅》,其實閱讀了人性的真實、醜陋與荒誕,那些男歡女愛、生死流轉、官商勾結、妻妾爭奪、權貴的送往迎來,人性裡黑暗的醜陋的那一面。生命之所以有困頓,全是因為人的欲念,和不斷地追逐欲望。欲望,使得人生顯得那麼的荒謬,得不到的、不能滿足的欲望背後,全都是寂寞啊。
《金瓶梅》,於是寫出生命裡無盡的荒涼。
林偉淑
屏東人。現任淡江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輔仁大學中文所博士班、國立中山大學中文研究所。德國MAINZ 大學語言班進修德文,通過中級德文檢定。著有:《明清家庭小說的時間研究》、《樂知學院—金瓶梅》、《金瓶梅的時間敘事與空間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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