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的卡夫卡
伊藤潤二說他沒有讀過任何一本卡夫卡,但沒有誰的作品比他的漫畫更像卡夫卡。
一天醒來,漫畫中的男人沒有變成蟲子,或者陷入審判,然而窗外飄來人頭氣球,天空遍布漩渦一樣的密雲,在伊藤潤二漫畫世界和卡夫卡小說裡,恐懼空穴來風,即興演奏,沒因果,沒邏輯。恐懼,無以名狀。伊藤潤二的靈感取材生活,食用油、老宅會扭曲變形,排水孔蓋、窄巷、中古唱片足以致命,身體冒出傷疤或黴班,增殖、變形、逆轉,合體,脫皮,溶解,他的漫畫世界是一場惡夢,世界不會恢復原狀,主角無法幸福,被破壞的生活也無法修好,一切都無法挽回,故事總是以突然被中斷當結局。我們在兩格圖框之外,讀出第三層恐怖。
伊藤潤二也神似卡夫卡,當然,我指的並非外貌,他並沒有招風耳。我說的是他瘦小而蒼白,神經兮兮的氣質讓人聯想到卡夫卡。日前,他來台灣會見粉絲,到他下榻的飯店進行訪談,房間乾乾淨淨,簡直像沒人住過的樣子,他甚少出門遠行,鮮有工作之外的旅行,與妻女住在千葉縣郊區,規律作畫,努力生活,把自己收拾成一個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
幼稚園讀了姊姊《木乃伊老師》,開始著迷恐怖故事,他童年等於被《四谷怪談》、《牡丹燈籠》這些故事餵養長大,看《大法師》,電影中出現中魔的人反摺四肢,像蜘蛛一樣爬行,著迷得不得了,他視《漂流教室》楳圖一雄為偶像,小學會在課本塗鴉,大概是漫畫生涯的起點。
伊藤潤二生於日本岐阜縣鄉間小鎮,童年與一般郊區長大的日本男孩沒有什麼不同,溪邊玩水,捕蟬、鄉間騎腳踏車,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身邊並沒有誰死掉。也因為這樣,十五歲,同窗同學因車禍過世,他首次感受死亡的衝擊。每天一直見面的同學就這樣不見,但在大家的對話裡又頻頻出現,仍舊頑強地存在著,他迷戀那種像是死掉,又像活著的狀態,是創造富江的契機。
小鎮童年歲月悠遊美好,但他的作品則不然,男女來到小鎮,故事展開了,墓碑鎮,地圖之城⋯⋯為什麼恐怖的事情都發生在鄉下,而非城市呢?他回答因為畫窗子很麻煩,隨即補充,自己有視線恐怖症,置身人來人往的地鐵站,覺得大家都在看他,渾身僵硬,覺得害怕得不得了。嗯,這點也很像卡夫卡。
那住在鄉間的卡夫卡,假日都怎麼度過的呢,陪小孩玩,看DVD。最近有看過什麼電影覺得很恐怖的嗎?他說《蜘蛛人》導演山姆雷米的《地獄魔咒》( Drag Me to Hel ) 很嚇人喔,看電影會哭嗎?「有啊,看費里尼的《大路》有哭喔。」嗯,鄉間的卡夫卡是看藝術電影會落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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