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清致夏濟安(1947年11月21日)
濟安哥:
上船已有十天,在上海拘束了數月,在船上同各色人種交際,又恢復了我的gaiety和abandon。12日上午上船,父親、母親、玉瑛送行,離別時玉瑛所表現感情的intensity遠勝我去台灣,北平之行,使我非常難過。可是我的mind是soon distracted。她一時心靈的空虛還難填滿。
船十六日上午抵橫濱,都市中點綴着山林,加着深港的綠水,在[有]mist的早晨是很美麗的。居然有不少美國籍的日本人上船。碼頭上立着黑色瘦縮的男人,和服和洋服的女人。離日本後天氣漸熱,四五天來只穿襯衫就夠了,晚上蓋一件浴衣。今天二十一日,明天上午就可到火奴魯魯(Honolulu, Hawaii),十數個留學生要結伴遊覽。
Meigs一路平穩沒有一些暈船的感覺,舒服遠勝去年北平之行,從沒有極度的搖動。三等艙雖都是兩層床,可是平日都在decõ上,或者lounge內,lounge內常演B級電影,如Tangiers(Maria Montez)和較好的Dorian Gray。睡在我上層的物理系學生,去加州大學。每次看了,都覺得情節不能明瞭,英文程度不如他的還有,在床上看些英語週刊,高中讀本似的讀物。王玉書的那個朋友到Pittsburgh一家Seminary(神學院)讀神學,也不會和外國人講話。都是自費考取的,他們所費的一年不過二三千萬元,確實便宜。
頭等艙內有錢端升教授赴哈佛教半年「中國政府」,他很不贊成讀小學校,我去美後也要更變計劃,最多在Oberlin和Kenyon讀半年,小學校生活雖或舒服一些,可是我未出國已感到洗不淨的羞恥。Empson曾往芝加哥大學去過一陣,不知可否請他寫封介紹信,說明我的興趣和李氏獎金考選的事實。[此信]由你寄Oberlin College c/o R.A. Jelliffe(真立夫轉),我收到後同滬江成績單[一併寄]芝加哥大學申請,可趕得上二月開學。Carver(卡乃夫)那裏可託他接洽Yale,或者直接由Empson介紹適宜的大學。
同船有一位St. John’s 1944年畢業生,名叫何飛,是朱章甦的同學,據說朱對他頗有情感,畢業時他第一名,朱第二名。他的談吐,程度,完全undergraduate,把大學裏的compositions都放在箱子內,給我看了幾份,到美國去研究fiction,祇讀過一個Joseph Conradb;說話時莎士比[亞]常同麥卡萊並列,問他讀過Eliot否,則謂好像讀過一篇Essay on Love和其他on general topics的essays,弄着了一所小學校,後聽說其中黑人極多,頗為沮喪。我上船後三天內看完了兩部小說Passage to India, Great Gatsby,都是上乘小說,style可代表近代英美的最上乘。Fitzgerald的興趣很像Balzacd,可是技巧用字又大有進步。又再讀Wings of the Dovee不適合船上讀,可是並沒有其他worth-while的小說。
船上有猶太人、菲律賓人、廣東臺山美籍華僑、日本人,那些臺山人effeminate(柔弱)已極,英語不懂,同他們的wives纏在一起,不介意的love-making。大部份都在美國,抽去當兵,勝利後准許家眷出國的。猶太人有理髮師,裁縫不一,我最愛還是菲律賓的男孩,白的牙齒,棕的膚色,早熟的風姿,的確美麗,一成年,皮膚顯得粗而boorish了。比較最討厭的是黑種西班牙人,可是久看也慣。我英語會講,懂得多,到處可敷衍,頗有superiority的感覺。昨天International Night,船上有國際性表演;中國學生唱了兩支中國歌,一位出國考察的中學校長表演魔術,不懂廣東語,是樁憾事,船上廣東女子都不能approach;日本女子也比所想像的dignified的多;船上伙食還好,除天陰外,有太陽的日子精神都很好。
程一康那裏已打電話通知了他。十一日未上船,同父母玉瑛看Anchors Aweigh。近況如何?念念,拉丁進步如何?錢學熙前問好;李珩前本想按你的囑咐,買張post card送她,也算謝臨走送行的盛意,一想還是免了吧。今冬擬返家否?念念,即祝
康[健]
弟 志清 上
十一,二十一,一九四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