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歷史總令人神傷
蔡志禮/南方大學學院中文系主任、威斯康辛大學東亞語言文學博士
當我的目光在這本書的字裡行間穿梭時,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感覺油然而生。書中所描述的六、七○年代舊事,那些早已風乾的童年記憶,又突然鮮活了過來。就像突然看見電視播放早期本地黑白歷史紀錄片一樣,那些人物與場景看似有些陌生,又是如此的熟悉。
我與作者多年前有過一面之緣後就沒再聯繫,在時光的流域中各自漂移,然而讀著此書時,我驚訝地發現彼此對島國的觀感竟有許多共鳴之處。
如果不是飲著這裡的水長大,如果腳下的根不是緊緊擁抱這片土地,如果欠缺敏銳的觸覺和獨立思考能力,任誰也寫不出這樣真實反映島國人心的作品。旅遊局的宣傳口號「非常新加坡」(Uniquely Singapore)是為本書量身訂做的形容詞。
縱使你對書中的一些說詞不以為然,但是你不得不佩服作者那片知識分子熾熱的良知,那股直抒胸臆的勇氣,以及把如此龐雜的問題梳理得有條不紊的功力。
對書中語言和教育問題的論述我特別關注。作者生動地形容本地早期的語言環境如「囉惹」,後來還攪拌成別具風味的南洋沙拉,但是被快速地整頓清理後,變成了沒什麼味道的西式沙拉。
對被放逐到社會邊緣的方言群,慧敏寄予了極大的同情。
作者感慨地說,她雖是「講華語運動」的受益者,但待丟掉了所有種種身分的負擔後,才赫然發現剩下的身分——華人和新加坡人的概念卻是如此模糊,而無論她口中說的華語和英語有多標準,在別人眼裡都不正宗。如此動人心魄的表白,怎不叫人震撼之餘,唏噓不已?
作者單刀直入地對島國語言政策和教育問題進行剖析。對偏激的語言和文化歧視,以及這些年來教育制度改革的許多謬誤(如精英崇拜、分流狂熱症和「長短腳」的雙語政策)的炮轟,她的火力常隨著凜然大義的增長,一次比一次猛烈。慧敏語重心長地說,儘管分流已成為歷史名詞,其模式「依然在教育體制裡陰魂不散,繼續流淌在我們的血液裡,留存在每一個新加坡人的精神裡。」
作者對南洋大學的描述也特別令人側目,沒料到這個比我年輕許多的作者,對這所在三十多年前飄搖的風雨中倒下的民辦大學,竟然有著如此深厚的感情。
作者也不放過對本地媒體窘境調侃的機會,她巧妙地把民間與本地媒體各自表述的反差,織成一幅對比強烈的圖案,讓讀者自行判斷。對非常務實的政府與遠離理想主義的人民之間的微妙關係,書中也有許多精闢的剖析,此處就不再贅述。此外,作者也從外人的瞳孔中,窺見島國人過度追求物質享受,導致精神生活的匱乏和夢想的流逝。
這本書像一面鏡子,在強烈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部分島國人的感受,如果你不習慣閱讀亮度如此逼視雙眸的文字,閱讀時不妨戴上墨鏡。
這本書比勞民傷財的刻板民生民意調查更有深度與廣度,更有研究價值。
這本書比任何單音節枯燥歷史教材更生動有趣,更有人情味,也更能啟發反思。
這本書會讓即將隨著方言永久掩埋在赤道雨林中的老一輩方言群,在晚來風急的屋簷下感到絲絲的慰藉。
歷史是一面望後鏡,若不頻頻回顧,我們又如何往前進?
這本書記錄了半個世紀來島國人在政治、教育、經濟、文化等方面所經歷的風雨與哀樂,讓我們在回顧來時路神傷之餘,一起振作精神思考島國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