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版序
「書本與建築的魅力足以跨越國境。」
台灣的讀者你們好,我是光嶋裕介。
我的著作《建築武者修行》一書此次得以在台灣出版,是我莫大的榮幸,令我由衷感到雀躍。本書記錄了我實踐夢想的軌跡──那個我從十八歲開始就懷抱的「成為一名建築師」的夢想。胸懷明確的目標,我為了登上峻嶺的巔峰而「修行」,途中,我學到了許多事物。最初只是源於小小的野心,想帶著素描簿去看看世界各地的建築,因而開始了我的背包客之旅,未料在所到之處擁有許多美麗的遭遇,並在親炙每一座建築的過程中,不斷提升自己對夢想的能量與熱情,最終美夢成真,得以以建築師為業。
歷經那段全力衝刺的修行而成為建築師後的今日,我才恍然大悟,自己的視野確實是在旅途中慢慢培養、成型的。旅行使我與建築相遇、與人邂逅,一邊動筆描繪眼前的建築,一邊陷入深深的思考,這些經驗構築了現在的我,而在未來,過去的歷練所累積的美感,想必也會被反覆挖掘與磨礪,或許,這就是我能在建築師之路上持續成長的原因吧!這本《建築武者修行》正是我審慎回顧那些存在於根柢的體驗後所寫就。
雖然這麼說有些突兀,但我一直認為書是「移動的建築」。當然,建築因為附著於某一處,使其在物理上無法動彈,人們如果不能親自造訪,就無法體驗實際的空間。
然而,建築、空間等場域必須有人身處其中才得以成立,同樣的,書本也必須擁有讀者才產生存在的意義。這樣一本以日文寫作的書籍,能被翻譯並跨越國境與台灣的大家見面,唯一的理由,就是各位讀者的存在。
我在書中所撰寫的軌跡,完全就是一段受建築魅力吸引的過程,如果有人在閱讀本書後對建築產生興趣,抑或想開始一趟旅行,都將是我所樂見的。
序
我是建築師,以建築設計為業。
成為建築師是我從學生時代開始的夢想,雖然當時不過是茫然又渴慕的妄想,就像只能站在山麓仰望遙遠彼方的尖頂,對於如何築夢踏實,我毫無頭緒。
正處於渾沌狀態的我,在大學的課堂上發現學建築的人似乎經常去旅行。往昔的建築家們常以「壯遊」名義在歐洲(朝最終目標羅馬)進行建築巡禮。我也直覺想要去當地逛逛市街,親眼看看建築,累積實際經驗。
在網路發達的現今,一切皆可透過Google檢索,或從維基百科獲取知識,還能利用Google街景模擬情境。然而,透過電腦螢幕傳達的資訊,不管如何想像,也僅有實際前往現場所感受到的幾十分之一罷了。反倒是在能接觸各種資訊的現今,「實際」造訪該處,充分發揮自己的五感去體驗,意義更為重大。因此,為了淬鍊自我以擁有評斷建築空間的獨到眼光,並期望親身體驗最優秀的代表性建築,確實累積自我內在的底蘊,我展開了旅程。
我將旅行的第一個目的地訂為希臘,從建築聖地衛城(Acropolis)山丘開啟這一連串的旅程。當初嶄新的紅色登山背包,也在每個夏日例行的自助旅行中變得破爛,彷彿融入我的後背,變為身體的一部分了。
研究所畢業之後,我獲得在德國柏林的工作機會,得以於憧憬的歐洲覓得容身之處。充分迎合人民需求的德國法律規定,勞工每年享有二十天特休,於是我邊在建築設計事務所工作,邊利用休假拚命遊歷歐洲,走訪各處想看的建築。我確信,建築的學習並非僅在事務所之內,而應順應自己的感性,藉由走訪周遭環境汲取學習。透過這般走訪,也能培養出對設計者而言最重要的「對他人的想像力」。
本書所記錄的,就是這些透過旅途累積的個人經驗,也就是「建築武者修行」的過程。我走訪各地,面對當地的建築,想像設計者的意圖,藉著速寫的過程與他們進行不需言語的對話,同時透過設計事務所老闆教導的入門知識和實務經驗來學習。六年的大學生涯及四年的柏林生活,歷經了十年歲月,踩踏過旅行及工作兩條時而交叉並行的道路,現在,我正站在它們匯集而成的延長線上。
我何其幸運歷經壯遊修行回國、在日本正式成立設計事務所後,受到思想家內田樹先生委以重任,獲得我身為獨立建築師的第一份工作──為他設計住家兼道場「凱風館」。
在設計過程中,我面對許多「第一次」,此時我總不斷回想起在歐洲邂逅過的建築,那些為生活在當地人們所建造的建築。
我憑藉親身經驗,在懵懂中開始認清「建築」的本質,並在探尋過程中,開啟邁向新自我的門扉。能夠做到如此,無疑是拜「武者修行」所賜。今後我仍將持續修行,也當更加提升設計的細膩度。接下來,我將寫下一切開展時的體驗,如果能讓各位感同身受我所感受到的興奮,將是我的榮幸。
現在,旅途即將展開,請細細品味、慢慢享受這趟旅程吧。
後記(節錄)
我曾在倫敦的維多利亞和艾伯特博物館(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簡稱V&A)見過名為「克勞德鏡」(Claude Glass)的繪畫輔助工具。十八世紀的業餘畫家們就是運用克勞德鏡進行創作。那是一種黑色的手持球面鏡,畫家們將眼前風景映照在鏡面上再加以描繪。換句話說,他們實際上是背對風景創作的。他們堅信如此便能創作出景色如畫的美麗畫作,就好像活躍於十七世紀的法國風景畫家克勞德‧羅蘭(Claude Lorrain)──鏡面名稱也是得自克勞德之名。藉由虛像描摹,而非觀察實際風景,情境似乎有些可笑,我卻有些能夠理解。
這恐怕是因為人們觀看、思考的時候,如果無法處於某一框架中,就會感到不安吧。往昔的業餘畫家與旅人們,無一例外的人手一只克勞德鏡,他們或許是想試著先將眼前風光放入框架中「確認構圖」,以感受類似美的實際樣貌,或許我也是想藉由多次的旅行,找到自己手中那柄能反照建築的克勞德鏡吧。更嚴謹的說,我渴望能掌握美的尺度,那份能奠定我建築觀點基礎的秩序,徹底磨鍊我仍嫌青澀的感性。
那時,我還意識到每一次的旅行其實都歷經了三段旅程。在某種契機下觸發旅行的渴望,實際出發前,首先從收集相關資訊開始。在制定計畫的同時,腦中已經展開第一段的旅程;實際進行的旅行則是第二段旅程;最後當從旅途歸來回味時,展開第三段複習的旅程。
在第一段旅程時,在腦中盡情想像還未到過的場所;第二段是無可取代的實質旅程;第三段旅程則邊看著素描及照片邊在腦中回味,將旅行的體驗深深刻劃在記憶中。
三段旅程都很重要,當然也環環相扣。好的契機將促成美妙的旅行,幸福的旅行經驗,又會讓珍藏回憶的過程顯得愉快,進而引發下一次旅行的契機。我就這樣不斷重複這「三段旅程」。
研究所畢業、開始以建築師為工作的地點,也與過往的旅行有關。上學總會放學,我從孩提時代就很喜愛放學後的時光,或和朋友打打棒球、或建造祕密基地,總是隨興在外面玩到天黑。定居柏林的四年,總覺得自己處在童年放學後平淡卻特別的時光中。「放學後的柏林」,有著我對那段為了成為獨當一面的建築家而蘊釀的時光所抱持的懷念。在那段時期,我透過一次又一次的旅行,邂逅世界形形色色的面貌,學會「世界雖寬廣、卻也狹小」的雙重意義。
我曾懾服於地球巨大的尺度而張口結舌,也曾在遠離家鄉的邊陲小鎮葡萄牙波爾圖,感受到人們日常生活的溫暖,彷彿回到故鄉般安心。旅行總是為我打開一扇扇與新的自己相遇的門扉,一點一滴打開我曾經狹隘的眼界。在我放學後的時光裡,不斷瀰漫著未來「不可預期」的刺激。
每次旅行中,除了欣賞建築樣貌,我總竭盡全力想看清楚潛藏在建築形態內的東西。收
集許多因建築而感動的片段記憶,嘗試看清建築的本質。我希望自己不僅能以設計者的身分創造建築,更能針對空間的意義提出獨到見解。即便無法概觀掌握事物整體的樣貌,或許也能透過克勞德鏡浮現的模糊影像汲取些什麼。而旅行則回應了我的期待。在獨一無二、張力滿溢的空間裡,在腦中與設計者進行假想的對話,是最幸福的時刻。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或許能說我曾經與柯比意、高第等建築大師對談過。藉由讓想像力自由馳騁,我深刻體會到建築的魅力。舉例來說,就像緩緩沿螺旋梯拾級而上,時時仰望並思索存在於中心的建築魅力。我企圖將那分分秒秒的感受,原原本本的訴諸文字,嘗試將那一刻的興奮內化,因此寫下本書。
像這樣一點一滴將累積的旅行經驗結構化,換句話說,也是在建立屬於自己的地圖,將篩選過的必要資訊化成精簡明白的文字。
憑藉撰寫書稿的過程,我體會到了「語言的力量」。至今形象模糊的種種,透過語言的描述,呈現了清晰的整體風貌。那是一段謹慎掏出沉澱於內心深處寶藏的過程,而本書可說是我側耳傾聽每個記憶小片段所傾訴的、再將之編織成的故事。
現在的我,與存在書裡篇章故事中往昔的我,已截然不同。時間的差距是決定性的因素。記憶力並非特別好的我,能持續書寫這類與舊時的自己書信來往般的散文,全倚賴旅途中總不時的畫素描、寫日記吧。為了將建築空間的體驗烙印在腦海裡,以素描記錄是絕不可省略的工夫。繪畫對我而言,有著某種記憶儲存裝置般的作用。
在體驗與記錄之間產生的時間延遲,也具有加乘作用。正是現今以建築師身分起航、迎向而立之年後半時期的我,才能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冷靜審視夢想滿溢的二十到三十歲時期所體驗的事物。須賀敦子的《米蘭,霧的風景》、澤木耕太郎的《深夜特急》等名作,也是作家們在經過長時間沉澱後才執筆寫下實際經歷的作品,這也意味著這段時間的延遲別具意義吧。
能將至今為止的經驗寫成這麼一本書,我感到萬分欣喜,這也是我鞏固自身立足點的必要行為之一。在寫下本書終篇時,這種體會更加深刻。我希望將我在世界各處累積的經驗所交織而成、具深度的故事,運用於建築設計中,在擁有不同城市脈絡的地方,建造出能讓眾人流連忘返、永續使用的美好建築。我相信,如果能不排除任何可能、融合形形色色的元素,創造出複雜而協調的建築,那麼也就能產生禁得起歲月風霜的空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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