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作家是文字犀利、有毒、前衛性、慾望洋溢、不迴避禁忌、妖嬈性感而且對男人或女人都釋出最大善意的人,谷崎是完全符合這樣條件的作家,不像有些男作家把女人寫的一文不值,隨便殺掉都不足為惜,或有些女作家把男人寫的純潔無疵,宛如永遠的美少年般,讀了總會慾求不滿,但谷崎不會,谷崎會讓人滿足所有的欲望,不論是常態的慾望或非常態的慾望,讀者進入他完成度超級高的美的王國,隨著自己的需要可以找到符合情境的作品。
谷崎筆下的女人都是讓男人毀滅的惡女,但男人也因為成為女人的奴隸才獲得昇華;這些惡女就是當今女人憧憬對象的魔女,是擁有美貌、名器(超優的性器)、奔放氣質等而形成的,宛如河豚般有強烈的毒性,卻又是最美味的,讓男人覺得一輩子一次就好,能嚐到這女人的滋味,就是變成傻瓜或甚至死也無憾。
谷崎雖然跟太宰治等以自盡來完成自己的人生派作家比起來,是在兩極另一端的非常現世派的作家,但也同樣用小說來反映自己所有的人生,他筆下的每個男人都是他每個時期的自己,都是他的分身,是非常的M(喜受虐)男,中年是肉體的M男,而晚年肉體達到極限,則走向精神的SM境界;谷崎除了M男之外,不描寫內心世界的,尤其把女人當作美麗的官能展品來描寫,非常物化,也有人認為這是男尊女卑的寫法,但我認為是對女人最高的奉承,因為男人不惜為了女人獻出一切,墜入深淵或走到世界盡頭都行。
他的《陰翳禮讚》、《春琴抄》是發表在財界雜誌的,情色譬喻一流外,也有豐富的沙必死精神,美食、古董等都收攏盡來,充滿幽默,即使悲戀也能愉快地閱讀;但到了七十歲後才寫的《鍵》、《瘋癲老人日記》就完全豁出去了,很勇敢、大膽地寫了自己所想寫的。
谷崎世界裡的男女都很忠實地面對自己的慾望,他肯定愛慾、性慾、物慾、食慾等所有的慾望,絕對不迴避SM(性愉虐)、同性戀等主題,甚至像《痴人之愛》或許是日本完成度最高的SM小說,或《卍》也是經典的蕾絲小說;他的小說充滿怪奇,很變態,常因過激的內容與插圖而遭禁;但這才格外有意思,像是很愛打針,﹁細雪﹂的姊妹常愛互打維他命,或﹁鍵﹂中初老的男人為了做愛,自己打荷爾蒙的針;或是他喜歡細細描寫肉體零件,尤其是許多夾在其間的between部位,如腋毛、腳指甲間等等,也喜歡肉體末端殘殼,如認為剪下的指甲是可以串成珠寶的珍品。
谷崎作品中的女人除了《痴人之愛》的Naomi 外,都是關西的女人,細膩而不暴衝,又有韌性,尤其《細雪》等完全是關西的世界,對谷崎而言,關西就是他的主題樂園;我喜歡谷崎,雖然不像女作家河野多惠子一樣去親吻谷崎住過的地方,但我每次去關西,總會在船場、道頓崛、有馬溫泉或是京都的下鴨、法然寺、平安神宮乃至他愛去的猪田咖啡等,尋找他的蹤跡,期待更貼近他一點,而沾染幾分天才文豪的妖氣!
劉黎兒
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著名旅日作家、文化觀察家,一九八二年赴日,現為專職作家,曾任《中國時報》駐日特派員、日本東京電視台新聞節目、日本經濟節目評論員。二○○四年專事寫作,專精於日本社會文化議題與兩性關係話題等,著作豐富,涉及散文、小說與評論,《歡迎光臨性愛百貨店》、《愛情格鬥藝》、《裸:劉黎兒的日本情色文化觀察》、《棋神物語》、《廢核:給孩子安心的未來》等。
專輯-作家共賞
當狎邪如此純淨、透明
我覺得谷崎大師滿色的
郭正偉/文
我沒有辦法想像谷崎潤一郎年少或青春的樣子,至少從他的作品裡讀不出來。彷彿他天生就該是那位端坐電車角落、雙眼躲在報刊後,有時意淫有時厭惡地窺視車廂裡每位女人當作下班消遣,再心滿意足回家的大叔。可是,如此描述這位日本文學界大師一點也不正確,這根本僅是我自己個人誤讀心得。
雖然身在台灣,但關於谷崎潤一郎的報導不少,位在日本蘆屋市的紀念館更收藏其許多手稿與生活照片:唯美大師、莊重自持、品味高雅、女性崇拜……凸顯完美而階級式的人生模樣。他看待人生與運用文字的方式,影響許多書寫者或藝術設計師對美感的想法。但對我來說,卻最著迷他文字美學裡,細細碎碎描繪男女相處時,溢出、瀰漫的那股色情氣味。
臭臭的,有時候他筆下的男人會讓我聞到那陣體味;而女人因日常生活一來一往的說話、微笑、嘲弄、肢體、怨恨,而幻化出一個刻板但美麗不可方物的形象;男人是真實世界,女人是甜蜜夢想。讀其作品所勾動起的身體反應有時很像看AV,當然不是說令人情欲高漲到什麼不可收拾的地步,是某種癢癢微熱的騷動像皮膚上不斷滑動的細碎水珠。所以我常想,這男人應該很色吧。
《貓與庄造與兩個女人》裡最後一段寫,庄造趁前妻不在家偷偷進去看以前養的貓,聽見前妻回家的聲響,又再急忙穿上木屐匆匆逃跑,那樣的男人就很符合我對谷崎大師的想像。我想,越慾望飽滿近乎狎邪的靈魂,才有可能越將女人與男人間的情事描寫得如此純淨、透明,成為美學。
我的想像終歸源自於一個讀者的偏執喜好。從照片上來看,谷崎大師年輕的時候其實也很迷人,帶著日本那一代人剛毅而抑鬱的精神,其作品或人生對情感的執著,多數人或寫作者儘管偏愛卻皆無力模仿,無法企及才因此煥發獨特的美吧?
郭正偉
半孤僻文青,自由寫作者,囉嗦系編輯。輕易便能搞砸所有看似神奇的魔幻時刻。讀字書店的店長新鮮人。
已發行文字demo《尋找阿飛》(逗點文創)、散文集《可是美麗的人(都)死掉了》(寶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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