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是創作的暖身
作文是創作的暖身,創作是作文的延伸;從「我手寫我口」, 躍向「我手寫我心」;從「我手寫我私」, 提升至「我手寫我思」;始於語言文字的探索,終至生命境地的探索。
作文情境可分「問題情境」 與「畫面情境」;前者強調面對問題,如何處理解決;是「思想找到情感」, 展現高度的感受與感悟;後者注重當時情景,特殊背景,是「情感找到聲音, 聲音找到畫面」, 展現鮮活的感知與感染。
無可置疑,作文是一個人心智的最佳鏡子,文化素養的折射顯影;在文字揮灑中,化知識為能力,化規範為體現,化審美為創造;由「真」出發,由人心深處(「真誠」、「真實」、「真相」) 流出, 流向「美」 的激活,「善」 的啟迪, 綻放生命主體的語言之姿與生命之姿。
抓重點, 寫深刻
「引導寫作」 務必抓住「題幹」 的重點,才能正確理解;抓住「題幹」主旨,才能深刻詮釋;洞悉「題幹」的層次,才能精要辨析、評價。以〈獨享〉的題幹為例:
在傳統價值中,總是鼓勵人們貢獻所能,分享所有。但兩人間的愛情承諾不容第三者分享, 一向符合世道輿情;有些商人只讓會員獨享優惠,也有合理的目的。此外,有些生活中的趣味本來就不需要、甚至無法與別人分享, 例如: 一杯啜飲咖啡的時光、一竿臨溪垂釣的等待、一路揮汗慢跑的苦練……,都可能如王維所說:「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請以「獨享」為題,寫一篇文章,談論關於「獨享」的經驗、體會或反思,論說、記敘、抒情皆可,文長不限。
〈獨享〉和〈分享〉不同。〈獨享〉是「人與自己」、「人與自然」的心靈沉澱與美感興發,〈 分享〉是「人與人」、「人與社會」的相濡以沫與溫馨回饋;前者重視「獨樂樂」的充實與寂寞,後者強調「眾樂樂」的喜悅與感染,明顯不同。因此,「獨享」 的重點在「享受寂寞,感受充實」 的特殊情境,「曖曖內含光」 的「充實」 時光,「乘興而往, 盡興而歸﹂ 的靈魂壯遊,「自歌自舞自開懷」的尋幽訪勝;千萬不要寫成「獨享的痛苦」、「獨享的悲傷」、「獨享的折磨」, 忘了題幹王維詩(「勝事」、「自知」)中個人美好經驗的提示。顏瑞芳教授即指出題幹說明相當清楚:「獨享的概念偏重『主動追尋的快樂』。」(《聯合報》 二○ 一五年七月十二日)可見〈獨享〉的重點,在「獨樂樂」的喜感,「不足為外人道」的獨特時光。以今年〈審己以度人〉為例,題幹為:
曹丕〈典論論文〉在評論文章時,強調必須「審己以度人」( 先觀察、認清自己, 然後再去衡量、評價別人)。除了評論文章,我們修己處世、學習求知,亦宜「審己以度人」。請以「審己以度人」 為題, 寫一篇文章,論說、記敘、抒情皆可,文長不限。
題目重點以「審己」的內省智能為主,而非「度人」的人際智能; 前後因果關係,非常清楚。老子謂:「自知曰明」、「知人曰智」。一個人要有自知之明,才能有知人之智;才能客觀理解,避免「崇己抑人」的缺失。誠如瘂弦所說:「激流怎能為倒影造像?」只有靜水才能流深,只有靜水才能天清地寧,水淨沙明,才能知性面對人際關係。
有通識, 有見識
引導作文貴於有感性,有知性,有悟性。在感性中,能自人心深處流出;在知性中,能客觀認知,清晰分辨;在悟性中,能跨越人云亦云的「常識」, 提出個人宏觀的「通識」,提出個人獨到的「見識」。以〈應變〉為例, 觀摩大考中心提供佳作, 其中一篇即自病房日光燈寫起, 帶出十七歲母親癌症,自己心情的震撼與情緒管理。最後兩段道:
無論是怎樣的變故,任何人的行程皆不為我而耽擱。獲悉實情的那個早晨,我趁媽媽又熟睡之後,才起身去買護士建議母親進食的餐點。病房的那槽窗外和我心裡一樣,下起濛濛細雨。尋找著如迷宮似的醫院的出口,一路上撥了十幾個人的電話,社長的責任仍是得擔的。出醫院前, 也不能忘了撐傘,不得憑著任性傷了身體,我沒權染上感冒。
在變故之中,我鮮少恣意地釋放情感,應該做的,總是比想去做的來得重要,在歷經這場意外後更是如此。回望媽媽的病房,在紛紛細雨中,只希望雨別壞了母親的心情。十七歲那年,我的肩膀更寬了,足以擔起人生的責任。我的應變,即是勇敢地負責。
全篇至此,化感性為知性,以具體事實寫出「學會照顧家人」, 也「學會照顧自己」;面對變故,仍應「面對它,處理它,放下它」, 作者行文務實, 展現莘莘學子可貴的「成長」(「學會照顧自己」)與「成熟」(「學會照顧家人」),化情緒為情操,沒有呼口號的浮誇,只有「肩膀更寬」的承擔,言之有味。
積學儲寶, 變化妙用
綜觀大考中心所公布作文佳篇,特色有三:第一、取材立意舉證貼切,融會貫通;第二、組織結構層次分明,層層深入; 第三、遣詞造句清新生動,自然鮮活。就取材立意而言,以〈獨享〉佳作為例:
難得悠閒的午後,沏一盅冒著白煙的東方美人,一卷紅樓,伴我度過日正當中。茶碗裡氤氳翻騰的霧氣融合了蒼勁卻華美的文字,將我簇擁進大觀園夢遊。
一如誤入叢林的白兔,在大觀園中我如劉姥姥般大開眼界,清泉、假石,無不雕梁畫棟;華服、美玉,無不豪奢氣闊。賈寶玉的玩世不恭、林黛玉的孤芳自賞、薛寶釵的溫婉保守不時混入一絲晴雯的倔強、王熙鳳的潑辣與賈母的威儀。甘漸入苦,還隱藏著曹雪芹對世事的無奈,空空道人的出現彷若編排一切的曹雪芹,看著事態轉變、「甄」 與「賈」的纏鬥,心寒而無能為力。(第一、二段)
從第一例可以明顯看出作者對《紅樓夢》超熟,讀得精,讀得深,對作者和小說中人物(賈寶玉、林黛玉、晴雯、王熙鳳、空空道人)均有深入詮釋。
拓植與深化
試看近年來作文題目,如〈對鏡〉、〈應變〉、〈漂流木的獨白〉、〈圓一個夢〉、〈人間愉快〉、〈遠方〉、〈通關密語〉、〈獨享〉等,均要莘莘學子展現高度素養,探索自己的「內省智能」(人與自己)、「人際智能」(人與社會)、「存在智能」(人與存在、人與文化), 形塑「言之有物」、「言之有序」、「言之有理」、「言之有味」的優質書寫。凡此題目,百變不離其宗,實則國小作文〈我的志願〉、國中作文〈我的人生觀〉 的再擴大,再深化;讓原先國小、國中時「Know What」(如〈我的志願〉)的說明, 提升至「Know How」、「Know Why」的深度理解,讓小時原本簡單的「價值觀」, 有了點的撞擊, 線的延伸,面的掌握,彰顯莘莘學子「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的詮釋與體現。
建議莘莘學子務必精學儲寶,選一本最喜歡的經典名著或傳記,好好消化,化為身上的養分,必能攬轡總源,取精用宏;不管任何題目出現,均能從容應付,無入而不自得。今以海倫‧ 凱勒的自傳為例,如能真正精讀,融會貫通,遇到〈圓一個夢〉,可見人生有夢,築夢踏實,海倫‧ 凱勒不被「瞎、聾、啞」 打倒,殘而不廢,允為生命的鬥士,實為「自勝者強」 的最佳印證。遇到〈通關密語〉,可以舉她的名句:「把臉迎向陽光,你便看不到陰影」,進一步發揮「當陽光缺席時,讓自己變成陽光」的精義。遇見〈獨享〉時,可以舉她所說:「文學是我的理想國,在其中我的權利為被剝奪。感官的障礙不能阻絕我和書籍朋友之間甜美、優雅的交流」,而耳聰目明的我們,更應以文學為理想國,品嘗其中曖曖含光的情意;有美的饗宴,真的覺察,善的啟迪。
甚至碰到像〈感謝玫瑰有刺〉的題目,亦可舉她的名句:「如果世上只有歡樂,我們便無法學到勇敢與忍耐。」,加強論述。碰到〈常常,我想到那雙手〉,亦可舉蘇利文老師的﹁觸覺語言教育」,那雙溫暖的手讓海倫・凱勒跨出第一步,得以手代舌。碰到〈那一刻真美〉、〈動人的聲音〉,也就是海倫‧ 凱勒第一次學會water 這個字,發出來的聲音,此刻﹁天使之音﹂如新聲初啼,劃破夜空,充滿光輝,令人熱淚盈眶。當然碰到〈我的偶像〉,就是海倫‧ 凱勒; 碰到〈不能沒有你〉,就像海倫‧凱勒不能沒有生命中的貴人「蘇利文老師」;凡此種種,取精用宏,熟巧入精,作文不再是硬擠出來的「連篇謊言」,而是「積殿、遷移、同化、變異﹂的創造性書寫;在作文的原野,放文學的風箏,迎風高翔,馳騁現代語感的極至;在「我手寫我思」、「我手寫我心」中,召喚「有畫面、有節奏、有感受」的美感興發,綻放「有意義、有意思、有意味」的人文之光。
張春榮
臺北教育大學語創作系所教授、臺師大國文系所兼任教授、著有《作文新饗宴》、《作文教學風向球》、《語文領域的創思教學》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