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一公一母非常可愛的貓咪(都是一歲左右),為了讓孩子們好記好叫,我不幫他們取拗口的名字,直接叫他們喵喵、咪咪。身旁一直有親友想養貓,而這兩隻貓脾氣很好從不抓人咬人,反而會撒嬌、幫人按摩,所以決定讓他們生下小貓,想像他們的小貓應該也會是撒嬌親人的貓咪。
某天管家告訴我,咪咪好像懷孕了,到後院探看,本來瘦小的咪咪,肚子鼓起,幾天後帶她到動物醫院檢查,照了超音波,獸醫師說至少懷了四隻,回家後告訴孩子們這個好消息,我們都雀躍期待著。在網路上查詢母貓生產的影片,小貓生下來後身上有一層胎衣包裹,就像被包覆在一層膜裡,母貓必須立刻把胎衣舔掉,小貓才有辦法開始呼吸。產檢時詢問醫師,我是否該讓母貓在醫院生產,醫師輕鬆地說,不用,母貓自己會處理,那是她的天性。在網路上閱讀母貓生產相關文章,也說母貓本能就會處理整個生產過程,我想了想,默默認同醫師的說法,應該是會自己處理的,否則路上的野貓並沒有到獸醫院待產,不也都生下了一窩窩小貓嗎。
到了預產期,咪咪大腹便便走路顯得艱難,幾乎都躺在軟墊上,某天拉肚子似的,排出咖啡綠的分泌物,我以為那是糞便,後來才知道是產兆。小貓並沒有馬上出生,一天後,我們全家外出用晚餐,回家後,交代貝貝到後院餵貓罐頭(他們都吃紐西蘭進口的主食罐),貝貝餵完罐頭訥訥跑上三樓告訴我:「地上有一灘東西……。」帶著期待到後院查看,卻是兩隻小貓躺在地上,一隻胎衣完全未剝除窒息而死,另一隻胎衣雖然剝除了,卻動也不動,我慌了,當時已近晚上十點,當下想到最好的方式是送咪咪去動物醫院急診處,上網查詢有二十四小時急診的動物醫院,離我家蠻遠,約三十分鐘車程,我讓管家把母貓小貓都放進攜帶籃、上車,同時也叫小朋友們一同前往,讓他們參與整個過程。途中,胎衣已剝除的那隻小貓身體仍有動作,我抱著一絲希望抵達醫院,急慌慌掛號寫資料的同時,發現母貓竟已在攜帶籃裡生下第三隻小貓,這次,同樣的,沒有剝除胎衣,四號小貓已經不動了,獸醫師和助手趕緊帶小貓們進去急救,過了約三十分鐘,醫師走出來說,三隻都沒辦法救活。我非常無助沮喪,讓母貓在家自行生產的結果竟是這樣,醫師幫母貓照了X光,說她肚子裡還有兩隻心跳、活動皆正常的小貓,由於時間已近十二點,我讓母貓在獸醫院待產,開車帶管家和孩子們回家就寢,我再開車回到醫院。之後,等待約三十分鐘之久,第四隻小貓露出胎頭,我進入診間全程觀看獸醫和助手的處理方式。
小貓出生後,首先要立刻剝除胎衣;接著擦乾臉部、鼻子,讓小貓不會窒息;不斷用手按摩後頸促進呼吸,等到他發出叫聲,就表示沒問題了(大概就像嬰兒出生後發出啼哭則表示呼吸沒問題) ; 在臍帶上打死結,剪斷臍帶;都完成後,擦乾小貓身體用吹風機吹乾(以免小貓身體潮濕而失
溫);最後把小貓放到母貓身邊。醫師說:「放到母貓身邊後,母貓自然知道怎麼餵奶、怎麼照顧。」
第五隻小貓遲不出生,我奔波了一晚頭暈且累極,醫師說,貓咪的產程不一定,搞不好要等到天亮,我必須決定要繼續在醫院等待或帶母貓回家生產。即使到寫文章的此刻,我都還能把獸醫示範的步驟清楚寫出,當時親眼看著醫生處理,我有自信可以自己接生最後一隻小貓,於是決定離開獸醫院。凌晨,市區車少,帶著倖存的四號貓咪和母貓一起回家,每停紅綠燈就檢查籃子內母貓的狀況,沒想到在某個紅綠燈時,發現母貓身後已有一團橢圓形塊狀物,趕緊路邊停車,打開籃子抱出母貓,臍帶未斷、胎衣未除,顫抖的剝開胎衣看到小貓的臉,那是一種生命對生命的直覺,我知道,他已救不回來了,積極幫他清口鼻、按摩後頸,但沒聽到任何一絲叫聲,身體動也不動。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結果會是這樣,如果知道,我一定會留在獸醫那裡。」這個夜晚太令人崩潰了,我幾乎是哭了出來。
虛脫似的開車回家,想到小貓應該會找奶喝,用手搓揉母貓的奶頭,沒有任何奶水流出來,於是又在凌晨三點,開車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寵物用品店買幼貓專用奶粉,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局買空針筒,回家後,沖泡貓牛奶以針筒餵小貓喝。
天亮了,孩子們陸續起床,問我,小貓呢?當他們知道只有一隻小貓活下來,難掩失望表情,我心裡仍不時迴盪「對不起」的低語;最好的狀況應該會有兩隻小貓活下來;又或者,如果獸醫師一開始就告訴我,母貓必須在醫院待產,我一定會遵照辦理,那麼或許小貓們全都可以活下來……。
一天天餵食,小貓順利長大了,第六天,微微睜開了眼睛;第七天,眼神稍微明亮;第八天,雙眼炯炯有神,活動力也強。母貓咪咪沒有任何奶水,儘管小貓一直吸吮,卻是靠著貓牛奶才活下來。
後來我詢問一些養貓人,為什麼咪咪不會自己接生小貓,得到不同的答案:
「這隻貓母性不好,有可能每次生小貓都是這樣,如果是我,不會再讓她生小貓了。」
「第一次生小貓都是這樣,很正常,以後會愈來愈熟練的。」
我又問,為什麼她沒有奶水,得到這個答案:
「這是她的體質,那表示她以後每一胎也都會這樣,如果是我,不會再讓這樣的母貓生產了,既不會接生又沒有奶水。」
先不想以後的事,咪咪沒有奶水,卻仍盡責的擁著小貓讓他吸吮,每當我打開後院的門,總是看到她躺在軟墊上,用一種順服慈藹的表情擁著小貓。對這一切發生,我感覺她雖然生澀無措,卻仍盡力想當個好母親。
很遺憾我寫下了這樣的紀事。小貓一天天長大,孩子們叫他「奶油」,我喪氣地說,以後不要養貓了,通通送人好不好。孩子們大聲抗議,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奶油好像聽懂了,還不太會走路的他,用一種嬌憨卻非常努力的姿態,緩緩學習著步行。
林婉瑜
一九七七年生,台中人,初始考入台北醫學大學營養系,大二決定轉讀文組選擇休學,畢業於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主修劇本創作。二十歲開始寫詩,詩作曾獲年度詩獎、第十一屆臺北文學年金、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詩路www.poem.com.tw 二○○○年年度詩人、優秀青年詩人獎等。二○○七年出版詩集《剛剛發生的事》;二○一一年出版城市詩集《可能的花蜜》,為第十一屆臺北文學年金得獎作品;二○一四年出版情詩集《那些閃電指向你》。獲《2014 臺灣詩選》年度詩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