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耀明長篇鉅作《邦查女孩》,以透明純淨的文字,描繪壯麗的台灣山林風景。在傳奇式的筆法中,勾勒出溫柔而感動人心的愛情故事,帶領讀者返回七○年代,見證台灣林業興衰的美麗與哀愁。
一座森林,如何成就溫柔的愛情
陳明柔( 以下簡稱陳) 讀完甘耀明的《邦查女孩》,最大感想是:非、常、好、看。我認為,這是用一整座森林,來成就一個溫柔的愛情故事。
甘耀明(以下簡稱甘) 編輯說,讀到結局很揪心。其實,我想傳達的是關於生命的告別。
陳:我覺得,這也是從愛情的告別當中,用詩質的語言來寫一個時代的告別,帕吉魯把山留給山,再從山裡走出來,沿路不說「回頭見」,而是說「再見」,這是對時代的離別。《殺鬼》的議題複雜,有國族、文化認同、新鄉土,文字則是被摺疊起來,讀者在閱讀時要把文字逐一剝開,才能理解背後賦予的多重摺疊的象徵密度。而《邦查女孩》既寫實又傳奇, 文字滿溢山林氣息,這是一篇山野傳奇,書寫鄉土的新里程碑。
至於女主角古阿霞與男主角帕吉魯,兩人的身份也極有意思,是互為「轉譯」的對象。帕吉魯患有亞
斯伯格症與緘默症,他的語言只有古阿霞能讀懂,而山林的話語,則是藉由帕吉魯轉譯給古阿霞,角色塑造十分有趣, 不知道此兩人是否有何原型?
甘:帕吉魯與古阿霞, 在某種程度,是《殺鬼》中的帕與拉娃的轉世,彷彿前世今生的襯映。比較不同的是,《殺鬼》中的愛情是躲躲藏藏,而《邦查女孩》中的男女愛情,則是拳拳到肉的真槍實彈。
七○ 年代,台灣現代化的轉捩點
陳:小說背景是台灣的七○ 年代,你也將「現代化」的經驗嵌入了小說之中,為何情景選擇此年代?
甘:我在寫作的初期, 苦苦摸索如何下錨時間點, 總是下不到錨。我最初是將小說設定在六○年代左右, 所根據的史實, 是摩里沙卡(林田山林場)在民國六十一年發生森林大火,以及日本明治神宮的世界最大鳥居原木由台灣的丹大山輸出,若要符合以上史實,主角古阿霞的年齡會不符小說內在的需求。最後,我決定將時空打破,先不要管特定時空,而是把摩里沙卡融合為台灣山林開發的混和型平台,於是阿里山、大平山都是小說取材對象。此外, 取材的歷史事件, 也包含中日斷交、中美斷交、中共與美國建交,以及對花蓮後山有重大影響事件,那是北迴鐵路在一九八○年的開通。因此,我最後將小說的時間點,定調在七○年代末。
之所以寫七○ 年代, 因為此時正是台灣走入現代化社會的轉捩點,如十大建設、鐵路電氣化等等基礎設施,經濟上升,加快了山林資源走向潰竭之路。時代的設定,決定小說外在的張力,這個年代的歷史成為小說的「景深」。
重新思索:台灣伐木業的共犯結構
陳:我有感受到小說家藉由扭曲時空的力量,重回歷史現場。小說揭露了台灣現代化的過程,很有意識覺醒的意味,當然這種意識是後設的,二十一世紀的此刻重新去解讀當時。也就是,你帶著二十一世紀的眼光,回到七○年代,在構築小說的過程,也讓讀者理解當時的伐木狀況。例如台灣的林業史,曾經是個共犯結構,政府與業者是集體的山老鼠。
甘:小說家的另一個能力, 就是解釋歷史,賦予現代感。若要寫歷史小說,是否要完全遵照歷史?見仁見智。或者,用現代的眼光,帶著讀者去重新認識歷史事件。小說其中一位角色「素芳姨」,擁有現代登山倡導的環保意識,這種概念在七○年代還未普及,如陳明柔老師所言,當時的政府是帶頭砍樹賺錢的「山大王」,哪重視保育。我在小說添入這意識,是從現在觀點切入。
我讀過賴春標先生的報導,他是台灣重要的森林保護者,他找到泰雅老獵人傳說中的棲蘭山「扁柏神殿」。扁柏神殿非常迷人,我小說中「咒讖森林」有一部分便是依此創造。一九八八年, 賴春標在《人間雜誌》發表了「來自台灣森林的緊急報告」,他深入丹大山林區,調查民間木業在兩千五百公尺海拔以上超限砍伐的違法行為,賴春標將此事詢問官員,官員卻支吾其詞。他因此下結論:這是政府與民間的共犯結構。隔年,迫使退輔會刪除了伐木預算。
因此, 我對山林環境的關照放在小說,重返當時情境。來自丹大山林區的孫海是個吃素的人,做慈善事業,不過在那個年代,他是靠政府撐腰伐木。當時他從西部來到了小說中的菊港山莊, 所講的一席話,代表了伐木工的無奈,以及森林砍伐不得不為的心境。
陳:這種現代感,是小說家帶著文字扭曲時空、重新詮釋的眼光,回到現場。我也發現時空設定中,滲透在小說中意識覺醒的意圖,透露了你凝望台灣當代感的視角。閱讀的同時,也不會有任何的違和感,小說中的情節、角色都十分合理。
甘耀明
東海大學中文系、東華大學創英所畢業。曾獲國內多項的重要短篇小說獎。出版《神秘列車》、《水鬼學校和失去媽媽的水獺》、《殺鬼》、《喪禮上的故事》等,目前專職寫作,兼任靜宜大學「文思診療室」駐診作家、「千樹成林」與「快雪時晴」兒童創意作文班教師。最新作品為《邦查女孩》。
陳明柔
東海大學中文系博士。曾任教於暨南大學中文系、南華大學文學所、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副教授兼系主任。現任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副教授。曾主編《遠走到她方:台灣當代女性文學論集》。
此為部分摘錄,欲看全文,請翻閱《聯合文學》366期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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