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部美幸,小說家,日本當代文壇最多產的女作家, 有「平成國民作家」之譽。代表作:《鄰人的犯罪》、《模仿犯》、《所羅門的偽證》。
東京的梅花已經盛開。早春的週末午後,我來到江東區的隅田川護岸公園。
隅田川從江戶時代起,一直是東京下町庶民的母河,也是孕育東京大眾文學的搖籃。為了想跟作家宮部美幸更為貼近,我想,這裡應該是最適合的出發點吧。
藍天下的隅田川,風平浪靜,水波粼粼,四周寂靜無聲,偶爾,只有遛狗的遊客與我擦身而過。眼前的景象令我想起宮部美幸在《平成徒步日記》書中的描寫:「渡過永代橋之後,我們在橋頭的便利商店買了些飲料,走進修剪得十分整齊的
護岸公園坐下來小憩片刻。一艘渡船發出『砰砰砰』的引擎聲緩緩駛向東京灣,我望著那艘船,心裡覺得有點意外,沒想到隅田川的景色變得如此美麗……」。
確實令人意外。記得許多年前,隅田川的異味還在日本引起社會問題。曾幾何時,這條河已疏濬得如此整潔,尤其是右側靠近東京灣的人造沙洲上,竟已建起了無數的摩天大樓,看來就像一座現代都市叢林。
看到那群高樓,不禁又想起宮部美幸的偵探小說《下町殺人暮色》,故事的主要舞台就是其中一棟三角屋頂的大廈。小說裡正在興建的「大川端河濱城21」,就在隅田川河口,每天晚上,大樓的屋頂閃著紅燈,彷彿一座俯視東京下町的巨型監視塔。
我靠在公園的欄杆上,回頭遠眺身後的隅田川上游,大約三公里外的對岸,金屬銀色的「晴空塔」默默地站在那兒。在那高大的塔身下方,就是宮部美幸曾經就讀的墨田川高中。
晴空塔北方約兩公里的隅田川上,有一座「白髭橋」,西側橋頭往北約兩公里,有個地方叫做北千住,是小說《理由》的故事舞台。白髭橋東側橋頭的十字路口,是著名長篇小說《模仿犯》的第一個場景。小說裡發現分屍手臂的「大川公園」,其實就是位於「白髭橋」南邊一公里的「隅田川公園」。
我在公園的長椅坐下,眼前的隅田川,由左而右緩緩流向東京灣。在這方圓數公里的土地上,隨處皆是宮部美幸的蹤跡。恍惚間,作家似乎就在我的身邊。她正悠閒地欣賞河景,在腦中細心構築引人入勝的故事。
《平成徒步日記》那段文字提到的「永代橋」,橫跨在我前方兩三百公尺外的河面上。流線型的淺藍橋身在白雲的陪襯下,顯得那麼俏麗。川流不息的車輛正在橋上奔馳,橋身連接的對岸,就是宮部美幸出生與成長的故鄉,「深川」。
深川是東京有名的下町,早在四百年前,這裡已是江戶庶民的聚居地,大部分居民都靠手藝或小生意維生。宮部美幸也曾表示,小時候不知道深川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直覺告訴她,這裡不是有錢人住的地方。
宮部美幸家裡常吃的「深川飯」、「文字燒」和「大碗高麗菜」,這幾樣最具代表性的深川料理也能證明,深川確實不是豐饒之地。「深川飯」說穿了,就是花蛤湯泡飯,「文字燒」則是麵漿混入切碎的高麗菜而攤成的麵餅,「大碗高麗菜」更簡單,就是清炒高麗菜,最後再撒上一些天婦羅的油炸碎渣而已。
江戶時代的深川鬧區位於「富岡八幡宮」周圍,每年八月十五日「深川祭」的神轎遊行,就從神社大鳥居下面出發。每月初一、十五日、二十八日,院內定期舉行廟會,江戶各地小販都湧到這兒來做生意。
今天,深川最繁華的地區在地鐵東西線「門前仲町」站周圍,從車站走到「富岡八幡宮」,只有幾百步的距離。三百七十年前的「深川祭」,現在仍然每年如期舉行,每個月三次的廟會,也跟江戶時代一樣,吸引無數東京市民來看熱鬧。
走在深川街頭,我看不到日本金融街的大手町或兜町的時髦上班族,這裡甚至連一間像「星巴客」那樣的新式咖啡店也沒有。遊客想要小憩時,只能走進令人懷舊的茶屋,點一份附送抹茶的白玉紅豆湯。同樣是上班族,深川街頭穿著西服的男女給人留下的印象,只有拙樸與土氣。
「我的祖先雖然口袋裡沒錢,卻擁有堅忍不拔的毅力。聽說東京大空襲的時候,父親全家九人都毫髮未傷地活了下來,外公更在空襲後立即扛著木棍,到燒毀的原野上打樁立柱,圈起自家的土地。」宮部美幸在散文〈劍客生意《浮沈》的深川散步〉自豪地說,她的祖先當初能在深川住下來,肯定因為他們比江戶城內的居民更堅韌、更強悍。
在另一篇散文〈鄙俗卻令人深愛的城鄉——深川〉裡,宮部美幸形容深川是個「治安極糟,風氣甚壞的地方」,「無數群眾搬入又遷出,赤裸裸又毫不客套的感情與慾望總是在這兒衝突與掙扎。」但她又以作家山本周五郎的小說《深川安樂亭》舉例說明,深川的庶民擁有「不計回報的奉獻精神」,永遠都能包容某種形式的鄙俗。
堅韌、強悍、衝突、掙扎,一連串跟東京下町密不可分的關鍵字,或許正是造就宮部美幸今日這番成就的理由吧。
章蓓蕾
又名立場寬子,政大新聞系畢業,一九八一年起定居日本﹐現專事翻譯, 曾在北京、瀋陽、洛杉磯、曼谷等地長住, 二○○一年至二○○三年曾任「江戶東京博物館」義務解說員,譯作有:《冰點》、《續‧ 冰點》、《大地之子》等四十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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