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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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來到這個地點,總會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如果有什麼地方可以省略掉一切像新宿酒吧、登入交友軟體、臉書或推特、第一次約會時的時髦餐點、第二輪酒店裡喝的雞尾酒、互相試探著由誰先說「去摩鐵吧」的話,或是「也行」、「還是下次」之類的回答等囉嗦繁複的元素,一定就是這個地方。
用接過的鑰匙打開置物櫃,優馬迅速變得全裸,把毛巾繫在腰際。窄小置物櫃室旁的長椅上,坐著一個平頭胖子,一直盯著自己瞧。優馬雖然察覺到,但沒有迎上他的目光。
走出置物櫃室,來到走廊。他張望著左右並列的小房間。每個房間都一片漆黑,只有各處地面有人體在蠕動的跡象。
走廊盡頭是個三溫暖和浴池。優馬快速的只做了淋浴,走進最大的房間。
在門口的燈光幫助下,視覺習慣後,室內的情景也漸漸分明了起來。地上鋪著軟墊,不管是優馬的腳邊,還是房間裡側,都是全裸交疊的男人們。
汗水、精液和空虛揉合交錯的氣味撲鼻而來,如果性欲有臭味的話,應該就是這種味道吧。
優馬想。
優馬再走進室內。除了交疊的男人之外,也有人打鼾熟睡,或是假睡等人來找。儘管在黑暗中,奇妙的仍能分辨出容貌、體形和年齡。不管他想怎麼裝嫩,從他的氣息和動作,都會顯露出本來的年齡。
就在這時候,他注意到最裡面角落那個抱膝而坐的男人側影。看他的姿勢不可能在睡覺,也不是在欣賞別人的行為,只是呆坐著。
優馬踩著紊亂的毛巾,往裡面走去。抱膝而坐的男人並沒有抬頭注視優馬走近,從剛才眼睛便一直盯著地板上的一點。
優馬站在他面前,俯視著男人。雖然看不見臉,但因為他也把毛巾繫在腰部,從肩膀到背的肌肉,就可以判斷出他與自己是同一年代的人。
優馬試著輕踢那男人的小腿,男人還是沒有抬起頭,突然嘆了一口短氣,可能打算表明意願吧,微微偏過身體的方向。此時,他微微張開雙腳。優馬趁隙想把自己的腳插進去。然而一剎那間,男人用手臂斷然將優馬的腳擋開。骨骼與骨骼發出相撞的悶響,疼痛激怒了優馬。不知為何,他想起醫院的走廊,想起嫂嫂的簡訊:「對不起,今天有點事沒辦法去了。」這並不是誰的錯,大家都各有各的難處,他心裡很清楚。只是儘管明白,但心裡仍莫名殘留著「開什麼玩笑!別鬧了!」的字眼。
優馬蹲下來審視男人的臉。男人想把臉埋進手臂中,優馬硬將他的手拉開。男人反抗的嘖了一聲,斜瞪了他一眼。沒特別好也沒特別壞,到哪兒都看得到的長相。
男人想掙脫被抓住的手,優馬更用力的抓住他的手掌。男人的腳倏地伸直時,踢中了優馬蹲踞的腳踝,害他失去重心。優馬順勢朝著男人撲倒,男人強力按住優馬的肩,想再次抵抗,脫逃。
「別裝模作樣了。」優馬在男人耳邊說。
他抓住男人的肩,用手肘和膝將他頂在地上。男人更加掙扎,但正好讓優馬的手臂抵住他的咽喉。稍微壓一下,男人的喉嚨便痛苦的低吟。
優馬的手肘壓得更深。抓住男子意圖衝撞的肩頭,用膝蓋壓住他的肚子。男人死心似的放鬆了力氣。兩人身上的毛巾都已鬆脫,男人的性器與優馬不同,依然皺縮著。
那是近乎性侵似的做愛,只有自己得到滿足的單方面性愛。優馬脫下保險套,把精液洩在男人的肚子上。在精液洩出的同時,那裡的熱度也冷卻了。男人無言的用毛巾擦去優馬灑在他肚子上的精液,彷彿完成一項厭惡的作業般,坐起身子,默默的走出房間。
平常的話,就這麼結束了。但不知為何,優馬霎時抓住男人的手。
但是,男人還是粗魯的甩開了。
「你要去哪裡?」優馬小聲的問道。
「淋浴。」
男人不耐煩的回答。
其實,男人的態度是正確的。在發展場做完愛之後,是不可能會有後續發展的。
「今天要睡在這裡嗎?」優馬問。男人沒有回答。
「要走的話,一起出去吧。」
他自己也知道這句話不合時宜。男人聽了也只有驚訝。
舉例來說,在這種地方遇到了某人,然後立刻做愛,若是結束時不馬上走人,就會逐漸看見原本看不到的部分。像是對方平時怎麼說話、怎麼笑,喜歡的音樂、成長的環境,或是跟什麼樣的朋友為伍等,與那場性愛完全無關,卻只會阻礙性愛的東西。
優馬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從這裡走出門口,兩人就沒有可做的事了。
男人沒回答,逕自去淋浴。優馬也跟在他身後進去。彼此用蓮蓬頭沖洗對方的汗水和體液,擦乾身體後回到置物櫃室。他們並沒有約好一起出去。只是彼此無言的換好衣服,回到暑氣薰蒸的夜。
並肩走在往車站的路。終班電車早就結束了。鬧區還是人潮洶湧。站在路邊蛇吻的女人,底褲被看得一清二楚。
「肚子餓了。」
驀然,男人說話了。但並不是約他一起去吃點什麼,比較像是自言自語。
「想吃什麼?」優馬問。
男人似乎有點吃驚,但仍建議:「餃子?」
走進第一家映入眼簾的中式餐廳。坐在只有賣豬排拉麵和餃子的吧台前,兩人並肩吃起麵來。
「你住哪裡?」
咬了一塊叉燒後,優馬問道。「才剛到這裡,所以在幾個朋友家輪流打地鋪。」男人回道。
「哦?那,從哪兒來的?」
「不想回答。」
「那年齡呢?」
「二十八。」
「工作?」
「現在在找。」
眼前煮麵的工作員似乎很訝異的聽著兩人的對話。
對話只有這樣,但優馬彷彿已經摸透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把無法融進人群若有似無的怪罪到性取向,嘴邊總是掛著「反正」二字,總之就是到處都看得到的那種基仔。老大不小了沒有穩定工作,永遠不想定下來,也是這世界裡並不罕見的男人。
「今晚如果還沒有決定住哪兒,要不要來我家?」
也許是隱約看穿了男人的真面目,也許因為明天是星期天,優馬用調羹啜著湯,真正若無其事的問道。男人沒有回答,也一樣用調羹啜著湯。
走出店,優馬去招計程車。回頭時,男人也默默的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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