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文:熱浪裡沉睡的獅子
在街上遇見阿雪那個下午,氣溫攝氏三十五度。濃稠的熱浪令人沉在一種午睡後的呆滯感覺裡,阿雪就像從夢中走出來的一樣,穿著一件白色無袖襯衫,從前長長的頭髮剪到耳朵上面,更多的肌膚暴露在夏日的貪婪目光中,整個人也給陽光吞沒。
我沒有認錯了,她也沒有忘記我,道旁鐘表行的大掛鐘指著四時四十八分,一陣廢氣和熱風掩面而來,一切也是那麼的確切,不是海市蜃樓。
「去哪裡?」我問了那個缺乏想像力的問題。
「到快餐店上班。」
「暑期工?妳是今年會考的吧!」
「說來真的無顏面見你,剛拿了成績,連英語也不合格,白白浪費了你的心血。」
「別放心上啊!明年再來吧。」
「我不打算念下去了,你也知我家裡的情況,還是早點出來工作比較好,至少可以讓弟弟念下去。」阿雪的泰然總令我驚訝,沒有半點尖酸,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語氣,但又不是那種年輕人自我放棄的態度。
我望著炎夏裡沒有半點汗水的阿雪,總覺得自己在端視一個夢。
我還記得那時候阿雪告訴我的夢,在夢中常常有一頭獅子在她的身邊沉睡,有時候她甚至會撫摸獅子身上濃密的毛髮,但一切就是這樣凝止著,獅子沒有轉醒,她也只是靜靜躺在旁邊。我很努力也想像不到那是怎樣的情景,我跟獅子的接觸只局限於動物園和電視紀錄片。
「妳不害怕嗎?」我問她。
「不,好像有一種已經習慣了的感覺。」她淡淡地說。
我還記得那條長長的梯道,走在上面就像登上火焰上般艱辛。去年的暑假,我隔天下午便在那個巴士站下車,沿著那沒有半點篷蔭的梯道爬上陡坡,來到阿雪居住的屋邨大廈十一樓給她補習。每次阿雪拉開鐵閘,我也有提出先讓我到洗手間淋浴的衝動,但我當然知道這種要求是不適當的。
我總懷疑自己是因為補習而消瘦了,阿雪家沒有冷氣機,過午的陽光毫不客氣地穿過廚房闖進室內,懶洋洋地躺在我們的腿上,古老的電風扇,不遺餘力地把悶熱的空氣向著我們的臉上鼓動。我得到的唯一撫慰是一杯冰水和一條濕毛巾。坐了一個下午,襯衫還是黏貼在背項上,但阿雪的皮膚卻總好像抹粉一樣的乾爽,教我看了又羨慕又懊惱。
我起先的確是有點後悔答應了給阿雪補習也不全是因為我不收取費用,主要還是由於那難以忍受的酷熱。但聽媽媽描述阿雪家中的狀況,又不好意思推辭,反正只是一個暑假,之後我也要應付新的工作而無暇幫忙了。也許起先我是誤解了阿雪的淡然,以為自己的好意不被欣賞,以為她不過是個無心向學的女孩子。
阿雪並不是我想像中那樣,她甚至是使人吃驚地偏離那個年紀的典型。在補習的前後,她老是忙碌著各種家務,一會兒打掃一會兒晾衣服。有時候我待得晚了,在走之前順便看一會新聞報道,阿雪則在旁邊刮薯仔或摘生菜之類。她那紮成馬尾的長髮和滾圓的雙臂,像個小婦人,看看總令人產生一種奇怪的鬱悶。
阿雪弟弟的角色可簡單易明得多了,永遠扮演破壞者——把打掃好的地方搗亂、在姊姊補習的時候看電視、模倣《龍珠》的橋段跟姊姊開戰,有時候我也不免要跟他交手,而且往往招架不住。阿雪時而勸阻時而責罵,但效用不大。只有一次,阿雪在補習中途突然站起來,一聲不響地回身給弟弟一記耳光,整個世界彷彿就在那啪一聲中啞默下來。那是我所知道的最寂靜的下午,炎熱依然,弟弟抱著腿縮在一角,阿雪的臉異常的紅,但不見一滴汗水。
阿雪說她媽媽很晚才從酒樓下班回家,我一直也沒有跟她碰過面,只是在電話上跟她談過一次,她說很感謝我幫阿雪補習。她的聲音聽來比想像中蒼老。在家中的電視機上面有一張她們一家人的合照,是三年前的舊照了,照片中阿雪媽媽還是一個笑容比陽光燦爛的婦人,滿足地勾著她丈夫的手臂。那一刻誰也沒料到阿雪當消防員的爸爸一年後會於交通意外中身亡。阿雪向我指出照片時神情是那麼的寧靜。在阿雪的心目中,她爸爸永遠是個在烈焰中出生入死的英雄。我後來才聽說她爸爸是死於醉酒駕駛的。
我曾經問過阿雪有沒有甚麼夢想,她說不知道,只告訴了我關於獅子的夢。也許當中已經包含了阿雪的期盼。那是我給她補習的最後一天,暑假快將完結,但炎夏卻頑固地不肯離去。阿雪的弟弟跟朋友打球去了,家裡難得的清靜。大家也沒有心情討論功課,只是無言地喝飲冰水。在陽光中閃閃發亮的蒼蠅教人昏昏欲睡,阿雪說要告訴我一個祕密。我跟她望向用衣櫥間隔成的房間中,裡面只有僅能容下一張雙人床的空間,牆上掛著她爸媽的結婚照片,陽光透過窗框在床上投下牢籠般的條影。
「你看,獅子就在床上沉睡,牠常常在陽光中來到這裡。」阿雪夢囈般說。
阿雪逕自走進房中,爬到床上,在一旁躺下,身邊彷彿就睡著那獅子,在燠熱的微風中發出沉重的呼息,而阿雪的身體是那麼的輕盈而圓熟。我想,也是適當的時候終止我們的補習了。
在人群擁擠的路上,我和阿雪走散了,待再走到她旁邊,我問:「還有沒有做關於獅子的夢?」
「甚麼?我到了,有空來找我。」她淡淡一笑,推門走進旁邊的快餐店。
玻璃門竄出一陣冷氣,熱浪又隨即把我的身體淹沒。
八月午後的夢,縱使是悲哀的,也只能是淡淡的。
處女與鸚鵡枕
愛蓮下班回來,把涼瓜和鹵水乳鴿往冰箱頂一擱,衣服也不換便立刻跑到窗前收回晾曬在外面的衣物。剛才一路回家,她已經察覺到天色不對,空氣也是怪悶熱的,像凝固的抑鬱。愛蓮以野生動物般的直覺斷定,這個夏季的最後一個颱風即將來臨。沒有主婦收衣服的姿態會比愛蓮更美妙的了,她那從窗框間微微躬前的上身和抬高著往左右兩邊移動的胳膊,與其說是一種晾衣服的姿勢不如說是彈古箏更為貼切,晾衣架上橫著的竹桿和鐵絲在她靈巧的雙手的拂撥下發出震顫的聲音。
收進來的衣物還隱隱透著午後陽光的微溫,並且散發著枯葉般的氣息。衣物中有她父親的襯衫和汗衫,她自己的連衣短裙和藍色碎花泳衣,還有好些混在一起的男女內衣褲。最後,是一個印有藍天祿樹和一雙紅色鸚鵡的枕頭套。她揉了揉因為多次洗滌而料子開始變得殘舊的棉質連衣短裙,覺得夏天大概也沒有多少日子了,心中居然有點悵然若失。爸!把衣服摺好可以嗎?她把衣物堆在沙發上,跟電視機前的父親說了一聲,匆匆回到房間換下身上的上班西裙。新聞報道剛剛完畢,天氣報告說一般熱帶氣旋正從東南方接近本港。
冰箱裡有牛肉,昨天買的,可以用來炒苦瓜,幸好豉椒還有足夠的分量。兩個人吃飯,再加上街口德記的乳鴿,兩道菜,不多不少,正好。愛蓮是個注重均衡的人,這一點她自己很清楚。所以她始終認為自己放棄教書的工作是正確的,教書不分晝夜,晚上還要改卷、備課,是不均衡的職業。她現在大學教務處做行政工作,出通知和整理資料,下了班便是另一個人,再繁重的家務卻也教她感到輕鬆自在了。爸!開了檯沒有?吃飯啦!她從廚房向外面大喊。
結果還是要由她自己來擺桌子,鋪桌布。愛蓮父親退休後就像個吃飯和看電視機器,愛蓮自知吩咐他做家務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這個男人在外工作辛勞了一輩子,自尊完全建基於作為家庭的經濟支柱,退休後才猛然發現自己在家中原來是個廢人,就索性採取自暴自棄的態度。愛蓮照習慣擺成了三雙碗筷,一雙正對著牆上母親的照片,照片中的母親有一雙跟愛蓮一模一樣的帶魚尾紋眼睛,像兩條頭頂著頭的小魚兒。
涼瓜是愛蓮的拿手菜,也是父親的心頭好。這幾天他就像追趕盛產涼瓜的時節一樣,每一頓飯也懷著這一次就是最後一次的心情吃涼瓜,而愛蓮把父親當孩子般溺寵的當兒,也不無受他感染的成分。她隱約的意識到,風華正茂的日子子已經逐漸過去。但她不知道,這跟她每天在街市上擔心找不到涼瓜的心情有何關係。
晚飯後愛蓮隨即洗了碗,這種秩序從來未曾給電視節目破壞過。這時候她父親則在桌子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切蘋果。切蘋果是父親唯一義不容辭的「家務」,基於某種無法追溯的原因,基於某種無法追溯的原因,父親多年來一直在家中承擔晚飯後切蘋果的責任,並且以一絲不苟的專業手法把每個蘋果去皮剔核和分成四等分。愛蓮從廚房出來,撿起一塊蘋果放進口中,著手收拾沙發上的衣服,分門別類,放進不同的抽屜和衣櫥。她又把光禿禿的小枕重新套上鸚鵡枕頭套,把它揣在懷裡,臉上浮現忍受著肚子痛般的神情。
鸚鵡枕頭套已經褪色了,它在愛蓮的記憶中有更鮮明的色彩。雖然她沒有查證過,但她肯定它是父親買回來的,因為這是父親極罕有地買回來的家居用品中的一件。這些特殊的事情往往是難以理解但又確切無誤的。那時人這個小枕還是承托她小小的腦袋,但現在它卻只能權充攬枕了。
愛蓮自小便常常想:為甚麼會是鸚鵡呢?伴隨自己長大的枕頭,一定或多或少跟自己的命運有點關連。鸚鵡這種動物,可以通人語,但也不過是學舌。想像中跟鸚鵡的談話,也不過是回聲吧!曾幾何時,她徒勞地跟枕上的鸚鵡傾訴心事,但那雙笨鳥也只是懂得小引導者身軀、黃著嘴巴,彷彿這也算是一種喧嘩。愛蓮也曾經對枕頭有過天真而浪漫的寄托,渴望有一天能把此貼身之物贈給她所愛的人,讓他在未能得到她之前可以暫時親近她的氣息。鸚鵡枕回到她身邊之時,亦將會是她和他感情完滿之日。愛蓮理解中的同床共枕,有著一層字面上的意思。
鸚鵡枕的確是曾經一度在激情中送出去,作為緩衝肉身試驗的代替品,而且最終的確又回到愛蓮身邊來,但卻不是按照她原先想像那樣發生。它是給退回來的,或該說是她跟對方要回來。在這以後再也沒有把它送出去的理由和機會了。枕上的紅色和黃色啞了,鸚鵡也不再聒噪。愛蓮擲下枕頭,彷彿可藉身體動作拋開記憶一樣,起來繼續完成當晚的打掃工夫和點算一下需要添置的家庭日用品。
淋浴是愛蓮每天最舒懷的時刻,簡直有一種完成公私事務後獲分派花紅的感覺。是一種非必然的、但她又應得的快樂。她以大無畏的精神在鏡子前鑑照自己的裸體,多虧每個星期天游泳,那雙不大不小的乳房看上去還算堅挺,但她湊近細察,眼角的魚尾紋已經毫無顧忌地在舒展著了。
愛蓮從來也搞不清這是她天生的面相特徵還是未老先衰的跡象。這一晚愛蓮忽然懷念起小時候泡在塑膠盆子內浸浴的日子來,很想再嘗嘗全身鬆弛躺在熱水中的感覺,但世界上已經沒有能夠容下她身體的塑膠盆子了。
父親已經在鼾聲中睡著了,愛蓮溢著一身沐浴液的香氣巡視了房子的門窗,確定全部已經鎖好後,才鑽到床上,把鸚鵡枕墊在腦後,挨在床頭燈旁看一會馬奎斯的《愛在虛度蔓延時》,書簽正夾在阿里薩在六十年後再次向費爾米納示愛的地方。她縮起的頭髮還沒有放下來,脖頸敏感地探知洗濯後枕頭套的粗糙,連那氣味也是硬硬的;不過,它很快便會再次變得柔軟,吸滿她的身體在熟睡中發放的氣息。窗外遠處傳來隱隱然的雷響,愛蓮茫然地抬起頭來,不知是不是在期待乾旱季節來臨之前最後的一場豪雨,還是在聆聽一隻沉默的鸚鵡的催眠曲。
天坪上的假面
我認為,下午六時的快餐店,最適宜於進行我心中籌劃著的事情。我買了一杯凍奶茶,選了一個可以把整個快餐店一覽無遺的位置,把脫下的西裝外套和領帶摺疊好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女工們正在以橫掃千軍的姿態清洗地面,空氣中充溢著流潔精的氣味,連吮進口中的奶茶也好像混了洗潔精似的。一不留神,腳上捱了女工拖把的一記進擊。女工一臉不悅之色,彷彿我才是該道歉的一方。我發覺自己的臉上竟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充滿著諒解和耐心的笑容。該死的職業病!
這種職業病的確把我陷於不利的處境,使我難於把正在籌劃中的事情付諸實行,因為一旦實行出來,它將會跟我平素的表現完全兩樣。對薇來說,這無異於晴天霹靂。今天午飯只吃了一半,收到急電,說一個三十二歲當游泳教練的男客戶遇到交通意外。當我火速趕到醫院的時候,客戶已經一命嗚呼了。家屬們在呼天搶地之餘不忘巨細無遺地向我查詢賠償的事宜。午後跑到觀塘向準客戶推銷「壽多保」計劃,又堆笑臉又噴口水又動之以剛才發生的活生生的(雖然人已死了)案例,證明人生無常,但親情永在,人壽保險正是對身後親人的關懷的最具體表達。對於「誠意」這門功夫,我雖未算臻於化境,至少也可說是爐火純青了,這使我有時候真的相信自己正以至為人性的真情關心替我的客戶們。很奇怪地,在工餘的時候,我對親友的好意卻反而常常好像摻雜了弄虛作假的成分。我開始懷疑,我對薇的感情,其實只不過是裝出來的。
快餐店來了兩個女孩子,穿著一式一款的,像忘了穿褲子一樣的寬身連衣短裙。如果不是頭髮長短不一,看著她們還以為自己的眼睛患了重視。快餐店從不缺乏好看的女孩子,我甚至認為在快餐店中沒有女孩子是不好看的,因為單單是那種相遇的偶然感和可望而不可即的距離感,已經足以滋生出最美妙地自欺欺人的想像。快餐店簡直就是想像力的訓練場,它提供的養分如果在生理方面強差人意,至少在心理方面是豐富而多樣的。我忽然獲得了一種像聖召一樣奧妙的啟示,與其為一段單調呆滯的感情苦苦經營,不如馳騁於無邊無際、沒有責任和義務的想像關係中。
我不得不說服自己,昨晚跟薇的一場前所未見的吵架,並不是一個獨立的事件,而是積累已久的問題的必然結果。這種解釋往往是分手的先決條件。我開始把過往三年來任何可以歸納在這一前提下的或大或小的事情羅織起來,形成了一道愈堵愈高的隔膜之牆。經過了這番回溯,我發現(或是令自己發現)其實自己老早更萌生了分手的意向,只不過是一直被一種並不算是愛的「善意」暫時壓抑下來吧!想到這裡,我覺得分手的動機及理由已經完全成立,一言以蔽之,我們不適合對方。
那兩個孖寶女孩就坐在我對面,狼吞虎嚥地吃完一份西多士後,一面吮著飲品一面抽起煙來。雖然這種女孩已經比流行性感冒病毒還要普遍,但我起先還是感到了些微的震動,。也許這是由於在不自覺間把她們跟薇那種「正經」女孩的典型相比的緣故吧!如果薇穿著那種短裙(雖然她的腿略粗)、把頭髮染成金色、指間夾著香煙在快餐店留連的話,也許我會為她而震動,並且瘋狂地渴求她也說不定。我和她之間的缺乏震動,正說明了這段關係已經像一座死火山一樣,徒具形式而已。
確立了方向之後,並未令我鬆一口氣,剩下來的是方法和策略的問題。分手的方式不外乎不列幾種:面談、電話通話、書信、不了了之。由於薇屬於那種令人生厭地脆弱的類型,面談必定會引起難以收拾的哭啼場面;電話分手似乎又太不體面,不符合我平日負責任的行事作風;而不了了之更加是不敢面對現實的無恥之徒的慣用手法。剩下來的,似乎以書信提出最為穩當,既可理清來龍去脈,又可避免令人尷尬的拉拉扯扯。我從公事包掏出印有公司標誌的信紙。公用信紙的事務化性質正符合我的要求,太精心挑選的信紙反而會引起藕斷絲連的誤會和聯想。對面的孖寶女孩爆出一串粗糙的笑聲,零聲的粗話像流彈一樣擊中我的耳膜。如果對面只有一個女孩的話,我大概會發動進攻吧!我會以專業的口吻向她介紹我們公司的保險計劃,並在面談之間漸漸關於她的日常生活的問題。她那不可告人的生活背景,那趨時的打扮和粗魯的儀態,將會為我開啟一段前所未有的經驗。面對於這種身經百戰的女孩子,分手自然是稀鬆平常的事情,絕對不會為我造成不必要的煩惱。
這確實是一個令人費煞思量的步驟,也是至為關鍵性的步驟。分手的順利與否有賴於策略的運用。在三種策略之間,我有點舉棋不定了。第一種策略,是把一切過錯推在對方身上,凸顯自己受屈受害的角色,進而把分手的決定合理化和強硬化,是破釜沉舟的做法。第二種是相反的策略,即自己承擔所有過錯,以不匹配對方為藉口,謀求退出,是以退為進的做法。第三種是模稜兩可強調無所謂對錯,只是性格不合,勉強是沒有幸福的。脆弱如薇,相信第二種策略會比較照顧到她的自尊,而我既為大丈夫,當然能屈能伸。問題是,我怎樣令薇相信我一直戴著的是關懷的假面?怎樣令她相信我的真面目是如此醜陋卑鄙?我連哪是面具,哪是真面目也不大清楚啊!
手提電話的響聲把我從沉思中驚醒,是快餐店母親打來的,聲音顫抖得難以辨識。薇剛從七樓家中的窗子跳了下去,現正在送院急救的途中。我連忙收拾桌子上的東西,朝快餐店門口撲去,首先在我腦海中出現的事情是:薇在我給她做的保單受益人一欄填上了我的名字,貼償金額是三十萬……
我在快餐店門口失去了平衡,重重的在地上摔了一跤。孖寶女孩在背後發出仿似搞笑電視節目裡播放的虛假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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