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輯 反抗現場/楊儒門】
反抗與生活
很多人都跟我問過,這一次的「太陽花」學運有去參加嗎?看法是什麼?
其實大家熟悉的反抗運動,大部份都由三種人發起,「農民、工人和學生」,或許有人不認同,但這就是我的看法。而農民和工人會起來反抗,革命,大多因為沒飯吃,沒工作,為了生存下去,也為了家人,才會挺身反抗,只是大多數政權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不過學生卻不是,能讀書的人,不會沒飯吃、沒工作做,而是因為一股想讓社會朝更好的方向熱誠,才去挺身而出,為了讓社會變得更好而去犧牲自我,所以我們應該給學生更多的鼓勵與支持,少一點權謀與收割。
因此,這次媒體來問我的看法時,我都會說革命的力量是可貴的,盡量多支持,也少用顏色去看待每一個人,並相信社會在這一刻是良善的。之後人會怎麼走,是看個人的,不要去預測還沒有發生的事。
比如去說說陳為廷和民進黨部份的人關係不錯、林飛帆又主張台獨,所以是綠的,我覺得是很沒有判斷力的說法。那毛澤東還在國民黨待過,照這個推論中國應該是國民黨的,而不是中共的,但這不是笑話嗎?
來講兩個我看到的狀況。一次是有位「曾立宇」,許多人都指認他是屏東內埔某代表的兒子,說他在運動時「來亂的」,雖然事實證明不是,但大家對他的抹黑,有還原嗎?在大街打人,在小巷道歉,那有什麼用呢?另一位是「姚量儀」,大家都覺得他在江宜樺到立院時一直插話,稱他為「來自彰化的雞農」,去指責他,但大家有去想過他另一個身分是「農村陣線」①的主要幹部嗎?進立法院的人裡,有多少是農陣的人?但有多少人幫忙講話?
還有「魏揚」,三二三佔領行政院事件中的主角。一開始大家幾乎一面倒地指責他,還說「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我超生氣的,所以在臉書寫下:「剛剛看到佔領行政院的學生代表發言,是魏揚,外曾祖父是楊逵先生,外曾祖母是葉陶女士,兩位前輩都是日據台灣農民組合的幹部,也因為二二八事件被判死刑,而葉陶也是簡吉先生的同事!將門虎子!」
之後就有媒體引用, 而媒體的風向一變,社會態度也跟著不同。人家問我為什麼要幫魏揚,很簡單,不曉得大家有沒有聽過「赤色救援會」②,那是由日據時代「台灣農民組合」、「文化協會」與「台共」所結成的組織,如果你和我是同一掛人,你,你的家人,我就有責任協助你,不管認不認識。這就是老一輩人的承諾。
我在精神上是台灣農民組合的人,而魏揚的外曾祖父是楊逵先生,外曾祖母是葉陶女士,因此,我就必須協助魏揚,不為什麼,這是老一輩人的風骨!
什麼是風骨?我相信現在的人很難理解。講述一個例子讓大家了解。有一次和陳明忠先生聊天,他是「二二八事件二七部隊突擊隊隊長」,當年在戒嚴時代因為反抗、看禁書,被判過死刑。當時看禁書的人被判死刑,調查的人一定會問「誰給你書的」,陳明忠先生就講了個不認識的人,這人是劉進慶先生,他是雲林人,在日本讀完書後就在日本知名大學任教,出版過重要書籍《戰後台灣經濟分析》。我問過許多人:如果你是劉進慶先生,在日本聽到台灣有個不認識的人看禁書被判死刑,而且說書是你給他的,你的感受是什麼?相信一般人都會很「幹」,然而,陳明忠先生的回憶錄寫到,劉進慶先生看完判決書後,決定從日本回台幫他澄清與辯護。難道劉進慶先生沒想過,看禁書的人被判死刑,那給他書的人下場會如何?什麼是風骨?這才是風骨。我相信,這是現在的人是很難做到的。
另一次是我自己的經驗。四月二日那天,我騎Ubike從忠孝東路轉林森南路的時候被警察攔下來,心中一陣疑惑,是違規嗎?不是。警察說,「依據警察職權行使法,你有嫌疑,要盤查身分,請靠邊停!」「你故意的是不是!」「先生請你配合。」「鎮江街一直有人闖紅燈,有一群像和尚的人,違規停車,放狗亂衝,亂跑,我騎Ubike經過你告訴我,我有問題,要盤查?」‧‧‧‧‧‧
一陣爭執後本來要去警局,結果旁邊的員警發現媒體來了,我才能離開。現在想想,如果媒體不靠近,那我是不是就要去警察局喝茶了?不過人老了,心軟了,也不想讓反服貿的問題失焦,不然剛剛就不走了,看警察怎麼跟媒體講!而且這一段也沒寫在臉書上,不希望學運的焦點被模糊了。
隔天看完中醫,回家接女兒農農下課,一起去基隆廟口吃飯,在等待過程中,一位阿伯收著盤子、擦著桌子,動作不是很熟練,而且感覺和老闆、老闆娘不是很熟。工作空檔間,老闆煎了魚、炒個菜,盛了飯給阿伯,他也就這樣靜靜吃著。
之後只要有客人來,他還是會不時起身整理桌面,老闆娘煮了蘿蔔湯,也給他盛點,他才又靜靜坐下來吃。在當下這一刻,我看到人們真實地生活著,沒有一點矯情或做作,只為了生存而努力。或許社會總是需要激情?人們需要英雄?但其實多數人只是為了口飯吃,許多的事情不懂、不知道,甚至無能理解,因為「生活」是股重擔。因此,在台面上的人,不管是官、是民意代表或是學生,是否可以「堅持做對的事,做對的事去堅持」?畢竟在我眼中,為了生活而努力的人就是英雄,並不是恣意揮灑著人民口號的政客或英雄可以比肩的!
不要把權謀算計用在只為了一口飯、只求生存下去的人;不要只為了自己的名、權、利而置社會於不顧!
註:
①
「農村陣線」,根據其網站上的介紹指出:「二○○八年十二月,台灣立法院無預警地一讀通過《農村再生條例》,這個舉動,意外的讓一群關心台灣農村的農民、農村工作者、NGO、媒體工作者、學者、作家、法律專家、工程師、藝術家、學生連結起來,從研究《農村再生條例》開始,組成讀書會,參與各地農地徵收自救會、也走入農村作田野調查,並且在網路上開始發起串連,希望政府可以正視台灣的農村發展,農業的生產與農民的生計。」
②
「赤色救援會」,根據台灣大百科指出:「台灣共產黨被檢舉後,未被捕的成員與外圍所成立的救援團體。一九三一年三月台共的幹部大部分遭逮捕,為救援入獄之幹部,並持續台共的活動,由農組的簡吉、文協之張茂良陳崑崙等為中心開始籌組赤色救援會。九月四日救援會籌備委員會召開後,文協委員長王敏川與詹以昌、陳崑崙、陳結、簡吉等人決議成立台共臨時中央,並派人至各地活動。其中陳結潛入阿里山鐵路獨立山的樟腦寮,印發雜誌《真理》,共發行三期,同時也印發〈二字集〉、〈三字集〉等宣傳品。但是十二月二日組織遭破獲,十八日日警展開大搜索,三百
多人受牽連,一百五十人移送法辦,救援會在後繼無人下自動消解。」
文‧楊儒門
抗議政府未照顧農民與小孩,而放置爆裂物,獲判刑五年十個月,民國九十六年六月總統特赦出獄。在獄中與友人的通信,集結成《白米不是炸彈》一書出版。九十七年在文山社大教農業相關課程:「農業的困境與出路」、「農業的另一種可能」,並開始在台北定期舉辦248農學市集,協助農友推廣無毒,安全,友善的農產品。九十九年成立天母農學園,並把門面做成城市花園。一百年成立猴硐生態教育園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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