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是雪霙,睡美人是玫瑰花萼?
汝未見過之16則經典!清朝人就是這樣讀!

格林童話文言攻略

導論


單行本上下兩卷,收在「說部叢書」,標明「短篇小說」。

青蛙王子、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這些格林童話故事,改寫本無數,舉世皆知。但您有看過文言版本的譯本嗎?

〈青蛙王子〉裡,公主拿到金球反悔不認人,青蛙就在宮殿門口唱道:「卿卿試開門,開門納情郎。莫忘當日語,寒泉碧樹旁。」〈白雪公主〉裡的魔鏡也會吟詩。白雪公主小時候,王后問魔鏡:「數去名閨秀,阿誰貌最妍?明鏡儻相告。」鏡答曰:「后魁百花先。」但公主長到七歲時,明鏡就改口了:「縱說夫人容絕代,雪霙風貌更如仙。」〈灰姑娘〉裡的姊姊硬是削足適履、冒充妹妹時,鴿子也吟詩告訴王子,他認錯人了:「歸去視金履,履小何不倫。使君自有婦,莫恤馬前人。」〈睡美人〉形容全宮皆睡的情景也對仗工整:「已而王與后回宮,滿朝都睡。馬睡於廄,犬睡於庭,雀睡於棟,蠅睡於壁。春竈火不熇,朝釜肉不糜。」

這些有趣的文言版本,都出自一本叫做《時諧》的書,一共有五十六則故事,大部分是格林童話,也有少數幾篇格林兄弟未收錄的德國民間故事,例如〈彼得牧人〉(〈李伯大夢〉就是根據這個故事改寫的)。《時諧》從一九○九年開始在商務印書館的《東方雜誌》上連載,每期兩三篇不等,共五十六篇,後來一九一五年出版單行本,已經是民初了。《時諧》書名係模仿《齊諧》而來:齊諧是指上古齊國的志怪小說,而時諧就是當代的志怪述異。雖然格林童話嚴格來說也不算當代,而是十九世紀初的作品;但對當時的中國和譯者來說,都還是頗為新奇的故事,因此他們認為是當代作品也不足深怪。《東方雜誌》和單行本都沒有載明譯者是誰,目前唯一的間接證據來自於一九○六年鄭貫公的《時諧新集》,自序中提到:「僕幾度東遊,半生西學……既編日報,復輯時諧」,因此目前研究者都只能假設譯者就是鄭貫公(一八八○-一九○六)。但鄭貫公一九○六年已過世,這批故事為何遲至一九○九年才開始連載,仍不得而知。

鄭貫公,廣東香山人,原名鄭道,字貫一。幼時上過私塾,十六歲隨親戚赴日,在太古洋行工作,因此能通英、日語。後來在日本結識梁啟超等人,入橫濱大同學校就讀,正式受英文教育。一九○○年在梁啟超辦的《清議報》當編輯,又創《開智錄》半月刊;一九○一年加入興中會,並赴香港辦報,前後參與《中國日報》、《世界公益報》、《廣東日報》、《有所謂報》等報刊,以香港報人聞於世,可惜一九○六年染時疫過世,年僅二十六歲。若《時諧》的譯者就是鄭貫公,看不出他曾有學習德文的經驗,因此可能是由日文或英文譯本轉譯。但在一九○九年之前,日文譯本僅有桐南居士的《西洋古事神仙叢話》(一八八七)收錄十篇格林故事,其餘都只有零星數篇,並無五十幾則故事的譯本,因此不可能由日文轉譯。

筆者比對數種英譯本,發現《時諧》其實譯自泰勒(Edgar Taylor)英譯的《德國流行故事》(German Popular Stories)。泰勒在一八二三年出版第一冊,收三十一則故事;一八二六年又出版第二冊,收二十五則故事,共收五十六篇;《時諧》所收五十六篇故事完全同於泰勒版本,順序也無一更動。因此一些學者批評《時諧》譯者「任意割裂」、「相當自由、隨心所欲的翻譯風格」、「竄改原著」等語,是與德文原著比較的結果;若與泰勒的英譯本對照,倒是相當忠實的譯本。《時諧》也收了幾篇非格林兄弟蒐集的故事,也是因為泰勒版本有收錄的關係,別忘了泰勒的書名本來就是《德國流行故事》,並不是《格林童話》。

泰勒(一七九三-一八三二)是位英國律師,也是格林童話的第一個英譯者。他與格林兄弟(雅各生於一七八五年,威廉生於一七八六年)年代相近,也通過信。格林兄弟在一八一二年出版《家庭與兒童故事》第一版之後,不斷修改增刪,最後定本是一八五七年的第七版。由於泰勒的英譯本早於一八三七年的第三版,因此他所根據的必然是最早的兩種版本,反映出格林童話較早期的面貌。泰勒歷來受到不少學者批評,主要是因為他淡化了暴力色彩、任意合併故事、把人名英國化等等,並不是一位忠實的譯者。但他的《德國流行故事》極為暢銷,據說比德國原版在德國的銷路更好,格林兄弟因而還模仿泰勒出版選集。泰勒對於這些童話故事在英國流傳貢獻頗大: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多位著名的英國插畫大師為格林童話繪出一幅幅精緻華麗的插圖,當然也受到泰勒的影響。二○一二年格林童話兩百週年時,還有出版商重出泰勒譯本。

如果《時諧》譯者就是鄭貫公無誤,既然此書在英國流傳甚廣,鄭又在洋行工作,說不定原書是洋行的同事送給他的禮物,或是他在日本或香港書肆所購?看來都不無可能。原書的英文不難,鄭貫公的私塾底子深厚,又是著名的報紙寫手,能譯出清麗動人的文言小品也不意外。以風格而論,格林兄弟本希望反映德國民間傳說的質樸色彩,泰勒的英譯本也是根據最早的格林童話版本,《時諧》的文言文也恰好能符合簡潔、質樸的民間傳說風味,至少比迪士尼版本忠於十九世紀的格林原貌。

不過《時諧》有點時運不濟。譯者在清末譯述,自然用的是文言。但沒過幾年,就發生五四白話文運動了,後來的評者多半批評這個譯本太艱深,不適合給小孩看。這真的有點冤枉:第一,格林兄弟的初衷是蒐集德國民間故事,本來並不是為兒童而寫的。中國傳統上也沒有專為兒童撰寫的兒童文學,清末才有「童話」一詞,而且是來自日本的漢字詞。《時諧》所連載的《東方雜誌》,內容多是政論和國際新聞,本來也不是兒童讀物。所以《時諧》也只是為了「述異」,讓讀者看看西洋志怪,開開眼界。

第二,清末用的本來就是文言。以後來的白話文標準批評前朝,也沒什麼道理。今天國中課本也還有收錄沈復的〈兒時記趣〉和劉鶚的〈明湖居聽書〉。與這兩篇清朝散文相比,《時諧》一點也不遜色,而且題材大家更為熟悉。

本書從《時諧》選錄了十六篇故事,加上現代的標點符號,重新分段,比較冷僻的詞語也加上注解,以便利現代讀者閱讀。

← 回上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