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版序

二○一六年是民主灰暗的一年,不過對民主評論家來說卻收穫頗豐。下列即是見證:

 

‧我寫了約十九篇指出民主缺陷的專欄與雜誌邀稿。人們對這議題的關注和二○一四或二○一二年我書寫這主題時截然不同。

‧我也在廣播節目上討論我對一些選民不該去投票的論點。聽眾Call-in說:「你說的我都懂!我們能怎麼辦?」一年前,我在同一個節目討論同一個主題,當時Call-in聽眾質問的是:「你竟敢這樣說!」

‧十月至十二月,我每天都獲數個媒體的詢問邀約。

‧《反民主》一書在美國、加拿大、英國、德國、愛爾蘭、法國、瑞典、挪威、瑞士、荷蘭等地享獲媒體關注。至今已有六國語言的翻譯版本。

 

上述的成就並非吹牛(但不得不承認也許真有些吹牛的成分)。不如說,這是在陳述事實。自二○○九年起,我持續書寫文章與書籍,挑戰我們對政治參與這事最神聖的、不可侵的想法。然而到了二○一六年,人們對這主題有了不尋常的高度關注傾向。他們也許不認同,但已經更願意思考這個問題了。

英國脫歐公投中,脫歐的票數以些微差距險勝。公投前一個月,巿調機構易普索莫里(Ipsos MORI)發現英國民眾系統性地錯誤理解公投相關的事實。舉例來說,投脫歐的選民相信來自歐洲的移民占英國總人口數的二十%,而投留歐的民眾則認為有十%。雖然他們都錯了,但投脫歐者錯得更離譜:真正歐盟移民在英國的人口數約為總人口數的五%。大體上而言,贊成脫歐與留歐者都高估了英國政府支付他國兒童福利津貼,高估幅度從四十到一百%。兩方選民也都嚴重低估來自歐盟的外資金額,並高估了中國挹注的資金量。當然,這並不代表留歐是正確的選擇。不過在這件事上,一個人對相關事實認知的錯誤越多,的確就越有可能投脫歐一票。

美國也跳了支愚蠢之舞。我懷疑川普會不會像我那些被焦慮支配的同事想的那樣,成為一場災難。不過最初支持川普的支持力量,的確是一群資訊掌握度低得不尋常的選民。他之所以能夠獲得提名,是因為共和黨分裂了資訊掌握度高的投票者。一旦川普成了推定的候選人,我在本書第二和第三章描述的黨派的黨性便會接管一切;讓許多原本「封殺川普」的共和黨員轉而投他一票。

[……]

有些書評指出,《反民主》這本書裡沒有論及川普或脫歐公投。這是因為當我完成這本書時,雖然川普的支持度正在攀升,但尚未成為提名候選人,而英國脫歐一事也尚未成為公投議題。我並未預料到這兩件事的後續發展。

雖然川普與英國脫歐公投闡明了我的擔憂,不過《反民主》一書並非對此兩件事的回應。我對民主的評析是基於長期、系統性的實證研究。約六十五年前,我們就已經開始計算選民對資訊的掌握度如何,當時結果讓人失望,現在也是如此。自有研究以來,位於統計平均數、眾數、中位數的選民,對於基本政治資訊都相當無知或錯誤;在較為深入的社會科學知識上則更為欠缺。他們在無知與資訊錯誤之下,支持了一些如果能夠更正確周詳地掌握資訊,便不會去支持的候選人。我們因此得到次好的,甚至有時是差勁的政治結果。正如我在本書第四與第五章的論述所言,民主和平等投票權沒有內在價值,因此我們應該保持開放的態度,實驗其他形態的政治形式。只有在實證顯示「一人一票」制度造成的實質良善政治結果,比其他制度更多時,它才是行使正義的不二法門。

我批評民主,同時景仰之。關於「民主與自由」的議題,我在《牛津讀本之自由》(Oxford Handbook of Freedom)中論證指出,民主制度事實上與許多重要結果正相關,而且兩者之間似乎不僅有相關性,還有因果關係。民主比非民主制度來得更能保護經濟與公民自由。現在,這世界上最宜居之地大多是民主的。不過,有鑑於我們知道民主有系統性的破綻,就該持開放的態度去調查並實驗其他可能性。

在《反民主》一書中,我認為我們應該實驗一個多數人最為反感的制度:知識菁英制(Epistocracy)。知識菁英制保留大部分共和代議民主制的特徵;政治權力會分給許多人,而非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會有權力分立,也會有權力制衡。不過,在法律上,知識菁英政治並不會將基本政治權力平分給每個人;而是透過某些方式,讓能力更佳或知識更淵博的公民,比其他人的政治權力更多一點。

[……]

民主是工具,僅此而已。如果我們找到更好的工具,就該自由地使用。事實上我在第六章指出,我們有責任使用更好的工具。正義的事情終究是正義的。糟糕決策不會因為擁有法律地位,就變得比較不糟糕。政治決策的風險都很高。怎麼有人敢在能力不足的狀態下做出決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