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說地圖( 節錄 )

現今的地圖已演進到能矯正過去的扭曲。例如,「高爾─彼德斯投影」(Gall-Peters Projection)和霍伯─岱爾投影(Hobo-Dyer projection),利用等區比例尺技術,讓格陵蘭之類的陸地看起來不致和非洲一樣大,因為非洲實際上比格陵蘭大了十四倍。但除了提供更正確的比例尺和位置外,這些地圖確實難以呈現地方的現實情況。

這對現今的政治地圖來說尤其真切,我們很諷刺地奉之如圭臬,即使它們是史上最常被利用的宣傳工具之一。地圖很引人入勝,但也充滿危險。互相競爭的地圖製作已上演數個世紀,因為製作地圖者用它們來宣揚國家主義版本的現實。我們畫在地圖上的東西有塑造人們想法的象徵力量。以色列的地圖顯示經過合法條約認可的邊界,而其鄰國若不是完全不顯示以色列,就是把巴勒斯坦標示為「被占領的領土」。在2014年,出版商哈潑柯林斯(HarperCollins)發行的中東地圖甚至完全省略以色列,以迎合敏感的阿拉伯市場。印度和中國繼續出版互相牴觸的地圖,而兩國的軍隊就在那些歧異的邊界地點持續進行小規模衝突。谷歌地圖迄今為止都置身於國家管轄問題之外,如實描繪有爭議的地區而不選邊站。不過,當谷歌在2010年誤把聖胡安河(San Juan River)的爭議地區畫給哥斯大黎加時,尼加拉瓜幾乎向哥斯大黎加──世界僅存的沒有軍隊的國家之一──宣戰!……

地圖是最早的資訊圖,且仍被廣泛使用。但是基礎設施建立之前的地圖,在現今世界已愈來愈派不上用場。企業策略家大前研一因此宣稱,地圖是「製圖形成的錯覺」,因為它們難以反映我們藉科技克服地理距離的能力。在講究禮節的社會,遺漏常被視為說謊;這應該也適用在地圖。英國歷史學家布羅頓(Jerry Brotton)在為他浩繁且詳盡的製圖學歷史調查做結論時,睿智地指出一個悖論:「我們永遠無法不靠地圖來認識世界,也無法以地圖來確切呈現世界。」但我們仍然必須嘗試。一個複雜的世界比以往更加需要地圖,但它需要更好的地圖。地圖已從藝術和神學演進為商務和政治;現在它們需要更能反映人口、經濟、生態和工程的面貌。……

最好的地圖可以把實體的地理與人為的連結並列呈現。它們不斷更新圖像,以反映地表的實況與實質的影響力。每次我們「重新載入」時,它們應該描述新的自然資源發現、基礎建設、人口移動和其他轉變。英國航空公司乘客能夠使用的「地理融合」飛行追蹤程式,便利用即時的WorldSat資料,精確地顯示呈顆粒狀的棕綠色農地、呈鋸齒狀平台的山脈,以及大塊灰色補釘似的城市,並以觸控方式調控比例尺和高度。所有小孩都應該在他們的iPad上安裝這套應用程式,不說別的,他們立即便能看到世界是圓的,而不是平的。

透過「地理融合」程式巡航時,我們也可明顯發現,把世界畫分成政治單位遠遠無法呈現一個事實──人類文明正朝向集中於海岸都市發展的轉變。到2030年,將有超過70%的世界人口住在都市,而大部分都市將位於距離海岸八十公里的範圍內。雖然人類沿著肥沃的河流沖積平原和海濱定居是古老的模式,但現今沿海的巨型城市由於人口集中、經濟比重和政治權力,已使它們在人類組織中比大多數國家更為重要。

如果我們是適合生存於都市的物種,那麼根據資料製作都市樣貌──為都市內部製作地圖──將與描繪它們的大小一樣重要。在1980年代,全球衛星定位系統(GPS)技術業者開始努力為世界各地的道路進行地圖編碼,為如今已內建於幾乎所有新汽車儀表板的導航工具建立資料庫。谷歌很快加入戰局,添加更多衛星影像和街景。現今每一個人都可以變身為數位製圖師:地圖的產生已從撰寫大英百科全書的方式轉移到維基百科模式。例如,OpenStreetMap透過眾包從數百萬名成員取得街景,成員也可以標註各種建物,加入地方知識和關於大小事務的重要註解,包括簡單的通勤路途,到災難期間人道救援物資的運送。甚至我們現在可以把星球實驗室(Planet Labs)二十四個鞋盒大小的衛星所提供的更新影像, 嵌入3D地圖,鳥瞰巡視大自然或都市的景觀。

所有這些操作都可由你掌控。谷歌地圖已是全世界下載次數遙遙領先的應用程式;它遠比十九世紀末便已成立的老牌地圖出版公司蘭德麥納利(Rand McNally)更能代表「貼地的真實」。在稱為「萬聯網」(Internet of Everything,物聯網加人際聯網)的全球感應器網絡崛起下,我們的地圖將不斷自行更新,即時提供世界的動態影像,如同真實所見──甚至能夠囊括任何時候在空中飛航的五千架民航機,以及逾一萬艘航行在海上的船隻。這些是全球經濟的動脈和靜脈、毛細孔和細胞,由基礎設施網絡撐持而成,最終可望變成像人體一樣有效率。

製圖技術的改革,將可屏退任何臆測、想像。海底攝影機現在能提供精確的海底山脈和深溝、礦藏和礁岩系統等影像,使截至目前只進行了不到0.05%的海床調查得以快速進展。以雷射偵測大氣變化及探勘地底礦藏的光達技術(Lidar),也讓我們得以製作自然資源的精確地圖。

當我們結合人口統計資料、氣候預測和地震模式時,會看到超過半數的世界人口聚集在環繞著火環帶(Ring of Fire)的亞洲環太平洋地區,這個地區的活火山占全球四百五十座活火山中的四分之三,世界最大的地震有超過80%發生於此,且此區的海平面上升速度最快。我們可以像好萊塢電影一樣,動態地呈現未來和人類自取滅亡的可能。

三種形塑我們地球的最大力量是人類、自然與科技,要以地圖呈現這三種力量之間複雜的動力關係,需要一種全新的地理論述。從亞馬遜雨林深處到中國塔克拉瑪干沙漠中部,許多地方的最佳嚮導仍然是「活地圖」:部落耆老或遊牧民族,他們發展出感知叢林生長或沙丘變換的直覺。不過,在他們的技巧伴隨他們消失之際,我們將更加依賴科技。新一代的地圖和模型因此不只是一堆積累出來的漂亮數位指南。它們應該是綜合環境科學、政治學、經濟學、文化、科技和社會學而形成的焦點──一種以研究連結而非區隔所策畫出來的教科書。我們不應再使用以政治為基礎的靜態地圖,就像我們有了語音辨識、手勢介面和即時視訊溝通後,就不再緊抱打字鍵盤。

現今的「數位原生世代」──千禧年世代或Y世代(和Z世代)──需要這種新工具。現今的年輕人數量多過以往任何時期:世界人口中有四○%不到二十四歲,這表示有更高比例的人對殖民主義或冷戰沒有切身記憶。據民調公司Zogby Analytics的調查,這些「首批全球人」認為連結性和永續性是他們的首要價值觀。他們並不自動效忠於母國的體制,或因為國界隔離了他們與異國的「他人」而感到有保障。在美國,拉丁美洲裔千禧世代支持與古巴的關係完全正常化;南韓千禧世代主張與北韓統一。他們不相信自己的人生注定只能局限在政治性質的國家,而是要跨越國家形成連結。到2025年,全世界的人可能都與行動電話和互聯網連結。隨著生活愈來愈互相連結,我們也必須隨之調整我們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