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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文(節錄)

南中國海:可能爆發衝突的海

一九五○年代,影響南中國海的另一場重大衝突是海上衝突,衝突一方是毛澤東領導的中共,另一方是據有台灣島的中華民國。台灣地扼南中國海北方入口,千百年來一直是大國征服、殖民的對象。也叫做福爾摩沙的台灣曾經屢遭外敵入侵(包括荷蘭、西班牙與中國),最近一次是日本在十九世紀末年占領台灣,實行殖民統治直到二次大戰結束為止。蔣介石領導的國民黨政府在血腥內戰戰敗之後,從中國大陸撤守台灣,前後數十年以「真正」代表中國的政府自居。自二次大戰結束起,台灣的國民黨政府甚至還控有聯合國安理會席次,直到一九七一年才為中共取代。

美國在整個冷戰期間一直與台灣站在一邊,直到今天仍然繼續為台灣提供大量政治與軍事支援。但到七○年代末期,美國發現中國的全球性政策出現一種影響南中國海事務的變化──中國將國家安全的頭號威脅從美國轉為蘇聯。中國開始在外交上幫助美國,台灣海峽的緊張情勢明顯趨緩。就這樣,令人悲傷的是,幾十年來一直在台灣進進出出的美國海軍不再往訪台灣了。

台灣有兩個海員們最愛的港,一是基隆,一是高雄。兩個港都以醇酒、美女以及俱樂部消費便宜聞名──而美國那些勇猛的水兵,在一個月或更久的海上任務結束上岸以後,最需要的也正是這些。我還記得在最後幾次台灣度假行程中,我們造訪位於台灣島北端、繁華的商港基隆。那是一個溫暖的熱帶城市,雨水很多。我以巡邏官的身分帶著幾名孔武有力的士官上岸,負責把一些喝多了的水兵抓回艦上受懲。那一切像極了音樂片《南太平洋》中的情景。那天晚上我們抓了一堆醉漢,忙得不亦樂乎。

但讓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第二天,我在基隆遊覽時發現它在十九世紀鴉片戰爭其間扮演的角色。當年英軍與積弱的清廷作戰,曾經三次攻打基隆都以失敗收場。駐守基隆的中國水師提督死戰不退,還抓了幾名英軍處決,直到十九世紀結束,英軍始終無法進城。歷史就這樣一次又一次掃過這個島──荷蘭人、西班牙人、英國人,當然還有中國大陸人與日本人,以及最後進駐的國民黨中國軍隊。

像地中海的西西里一樣,台灣也是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而永無止境、承受苦難的永遠是在地民眾。我穿著美國海軍制服倘佯在基隆港各處,腦海中想著這個島的戰略重要性:它像是南中國海的瓶塞,扼住韓國、日本、中國以及南方諸國之間的海上通道。馬漢在世,一定主張在台灣插旗,建一個加煤站。那樣的年代雖說已經過去,但美國絕對應該繼續介入台灣,許多年前那個溫暖的春天,我有這樣的感覺,直到今天,我仍然認為應該如此。

不斷崛起、龐然大物的中國,與南海近岸地區幾個充滿幹勁的小國之間的地緣政治競爭,是南中國海二十年來最引人矚目的大事。這塊水域的歷史不僅是船隻通行權的爭奪,不僅是發生在海岸上的大小戰爭,還涉及零星散布在各處的島鏈。這是因為近岸國家只要能建立對這些島鏈的主權,就能將島鏈附近大片水域劃歸己有。有關西沙與南沙群島,以及美濟礁那些似乎沒完沒了的衝突,就是南中國海近二十年歷史的寫照。

所以造成這種現象,當然就是因為南中國海發現碳氫石化資源。雖說南中國海近岸諸國大多數都能遵守一九八○年代大體生效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但引起爭議的,是水域中藏有石油與天然氣海床的控制與開採權。根據若干評估,南中國海的石油與天然氣蘊藏約與中東不相上下。這可是令人垂涎的驚人財富,對周邊一些小國而言,誘惑尤其龐大。近五十年來,近岸諸國爭相占領島鏈的情事不斷發生,自也不足為奇。

新奇的是中國建造人造島礁的策略。中國早在幾年前積極展開這項作業,目前已經造了幾十個島,大多在南中國海南部與東部。他們造的這些人造島礁甚具規模,已引起華府軍方與政界領導人矚目。美軍第一位亞裔四星上將、日裔美籍海軍將領哈里‧哈里斯(Harry Harris),曾稱這些人造島礁是「沙築的長城」。美國已經採取一連串「自由航行」行動以挑戰中國的主權主張。哈里斯將軍曾在其他場合稱中國這些主張「荒謬」,大多數國際法學者也有同感。二○一六年中旬,國際法庭明確判決中國這些作為非法,但中國對這項判決完全不予理會,繼續積極構建人工島礁,將南中國海視為領海一般進行海上作業。今後幾十年,這種情勢仍將持續發燒,因此爆發實際戰鬥的可能性並不很小。

這座新「長城」的建材不是石塊、磚瓦與木頭,而是跨越南中國海的一串人工島。北京以歷史為由提出「九段線」國界主張。所謂九段線是一種激進的領海劃界,大幅侵犯了越南、菲律賓與其他南中國海周邊國家提出的合法領海權益。

地緣戰略專家卡普蘭稱為亞洲「氣鍋」的南中國海,像莎翁名劇《馬克白》中那個女巫的大煮鍋一樣,正在不斷冒泡沸騰,北京在這種情況下構建人工島礁當然使情勢更加緊張。南中國海之所以重要,不僅因為它引人垂涎,也因為它是全球經濟順暢運轉的重要關鍵。全球每年有超過五萬億美元商貨通過南中國海,所有這些都得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的監視下通行。

中國不理會國際法規矩早已不是新聞──例如,中國在東海上空針對美國、日本與南韓建立空防識別區;在越南外海設置機動鑽油平台;還有(大規模)網路入侵美國智慧財產、工業機密與個人資料等等,都是國際法專家普遍認為荒誕不經的作法。這種構建人造島礁的侵略行為不過是其一罷了。

人造島礁的工程規模大得驚人。目前為止──施工還在繼續──中國已經從海洋中造了將近三千英畝土地。想想看,美國那些威名遠播、龐然大物的航空母艦(可以起降七十幾架噴射機與直昇機)每一艘的起降甲板面積也只有大約七英畝。這些人造島礁豈不等於中國在南中國海建了幾百艘不沉的航空母艦?這會改變兩國軍方的角逐均勢嗎?當然會。

許多科學家認為,除了顯然的地緣政治與軍事議題以外,這些人造島礁也對生態造成重創。邁阿密大學的專家約翰‧麥馬努(John McManus)說,中國建造這些人造島礁的行為已經造成「人類歷史上珊瑚礁地區最快速的永久流失」。

習近平政權刻正面對許多嚴峻的內部問題:房地產價格崩跌、人口老化、男(太多)女(太少)失衡、需要極力挽救的嚴重生態危機,還有最重要的是經濟問題叢生、成長停滯不前。極權政權在面對壓力時,往往將目光轉向國外以轉移國民的注意力,國家主義因此甚囂塵上。今天的中國情況正是如此。以習近平二○一五年在聯合國的演說為例,就對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的政府冷嘲熱諷,攻訐不已。日本與中國間的緊張關係過去幾年一直時消時長。現在情勢又持續升溫。

美國最好的對策是什麼?這種緊張情勢已經表面化,習近平二○一五年的華府之行沒有在根本上造成任何改變。

首先,儘管面對這許多挑釁,美國必須保持與中國的溝通,想辦法降低美、中兩國(可能性很小)或中國與其鄰國(可能性大得多)之間擦槍走火的可能性。美國與中國的關係涉及層面很廣,有經濟議題、從阿富汗到伊朗的地緣政治合作,以及全球環境議題,南中國海爭議只是其中一項而已。對話很重要。習近平在訪問華府期間與美國總統討論了兩國軍方交流與網路安全問題,對改善兩國關係多少總有助益。

其次,美國需要加強與南中國海地區既有盟國與夥伴的關係,鼓勵它們更緊密地合作。特別是基於一堆歷史理由,長久以來一直不睦的日本與南韓,尤其是美國努力的重點。美國可以倡導軍事交流與演習,鼓勵兩國在「香格里拉對話」(在新加坡舉行的戰略思想專家年會)這類重要會議的會談,鼓勵兩國透過學術與研究機構進行所謂「第二跑道」──不必透過政府管道(第一跑道)──交流與對話。大規模多邊貿易協議「跨太平洋夥伴關係」是一大要件:建立更強大的貿易聯繫網路能確保美國的盟友彼此合作。特別是,美國應該加強與越南的合作,應該解除對越南的武器禁售。

第三,中國在南中國海的作法違背國際法基本原則,美國應該在聯合國、七國集團(G-7)與東南亞國家協會(Association of Southeast Asian Nations)這類國際論壇嚴正提出批駁。國際法界對南中國海問題的裁判很明確:國家不能僅憑「歷史主張」就占領其他國家視為國際水域的地區。身為全球海上大國的美國應該把握任何機會提出反對。國際法庭不久前對中國的負面裁決進一步為美國這種戰略作法背了書。而且坦白說,美國最後應該在管理全球海洋問題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上簽字,以便在這類對話上搶占有利地位。

第四,也是最後一點,美國應該行使國際法慣例賦予的傳統通行權,進行自由航行作業。這表示派遣美國船艦,通過距這些島礁十二浬、中國宣布為領海的水域。美國有航行、飛越國際水域與空域,對抗不法歷史性主張的悠久傳統。現在時機已至,應該在南中國海貫徹這種傳統了。

但無論這些戰略手段本身,或僅僅是美軍派遣機、艦在中國宣稱的這些領海與領空之間進出,都不足以因應南中國海的挑戰。想壓制中國對南中國海的領土主張,迫使中國不能任意違反國際法,需要從中國行為與中-美關係兩方面同時著手才行。最重要的是,美國領導層需要與美國在東亞各地的眾多夥伴與盟友並肩行動。中國古代用長城抗拒外國入侵至少還取得局部成果,今天的「沙築長城」不會有任何成果。

主權國的沿海控制權以及公海自由航行的價值之爭,已經持續五百年,這正是我們今天在南中國海面對的爭議。我在二十世紀八○年代第一次駛經南中國海時,我們並沒怎麼把中國放在心上。我們的船艦幾乎可以隨心所欲、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但中國近年來不斷說自己擁有幾乎整個南中國海,作法也比過去激進得多。更讓人困擾的是,中國還不斷構築這些人造島礁,企圖鞏固他們的領海主張。所有這類事端至少可以回溯到五百年前,就歷史性領海主張而言,甚至早在兩千年前已經出現。從美國觀點而言,默認這類主張會導致公海水域更加閉鎖,也因此美國必須執行「自由航行」行動:闖進中國所謂領海、但美國視為公海、應該對各國開放的水域,進行迅速而簡短的巡邏。想了解這項爭議,先得回顧這個地區的漫漫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