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文

將近2010年之際,國際貨幣基金和國際勞工組織做了一份聯合報告,統整來自各方面的估計,推算經濟危機造成的全球工作機會淨損失。結果美國的情況最嚴重,淨損失七百五十萬個工作機會,而中國的工作機會淨損失則是三百萬。所以說,中國在大約一年的時間內,以某種方式讓一千七百萬甚至更多的人回到勞動市場,這是個令人震驚而且史無前例的表現。

中國究竟如何以這麼快的速度吸收大量過剩勞動?看來似乎是因為中央政府昭告所有單位,要盡其所能地推動更多基礎建設和大型項目,銀行則被告知要給開發者無限制的貸款。在美國,當聯邦儲備系統和財政部於2008年將貨幣交到銀行手中時,那些銀行用這筆貨幣來償還不良債務,他們稱此為去槓桿化,有些甚至還用這筆貨幣買回自己的股份。美國政府並沒有指揮銀行的權力,而中國銀行體系則以不同的方式運作。在中國,一旦銀行被中央政府要求放出貸款,他們就放出貸款。很顯然的,銀行在這個過程中也順帶製造出一批超級富豪。突然之間中國冒出了為數不少的億萬富翁,其規模僅次於美國。

中國推動大規模建設的計畫,是靠債務進行融資的,其債務於2007年至2015年間擴增至原本的四倍。截至2016年,公開的債務已經高達GDP的250%。這些債務同時延伸到生產領域與消費領域,家戶債務也急劇上升,這並不讓人意外,否則究竟是誰買下了那些新住宅呢?擴大信用將房地產價格往上推,對房屋價值的投機炒作變得更加猖狂。2016年夏季,中國全國的住房價格在一年內就上漲了7.5%,前十大都會區的漲幅則是20%。同時之間,中央、地方和各級市政府也深陷借貸的泥沼。各種小道消息於2014年甚囂塵上,據說影子銀行體系和各級市府財政內部潛藏著大量不良信貸。對某種金融崩盤可能迫在眉睫的恐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媒體上爆發。不過,中國的債務並非以美元而是以本國貨幣結算。因此並沒有遭到外部干涉的可能,舉例而言,就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及海外債券持有人對不幸的希臘那樣。中國的中央政府持有龐大外匯儲備可資運用,此前金融機構面臨財務困難時,外匯儲備就曾被用於對其進行資產重組。

中國實際上是在釋放反價值的力量,以此帶動價值生產並吸收盡可能多的過剩勞動。但中國不是唯一這麼做的國家,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報告,自2007年至2008年以來,全球債務融資的水準大幅上升(見圖表八)。全球非金融部門的債務目前達到152兆美元、全球GDP的225%,是有史以來最高的程度。美國是少數於2008年之後債務有淨減少的國家之一,這主要是透過各級政府的財政緊縮、以及讓住房融資問題懸而未決達成的。但此舉也導致了有效需求停滯,拖慢經濟自危機中復甦的力道。

自1970年代以來,全球債務創造的速度可謂前所未見,這意謂全球經濟的成長越來越依賴虛假戲法、越來越依賴世界上各路區域貨幣體系創造的反價值。而這些債務中,有許多是靠著創造更多債務來維持的不良信貸,就像龐氏騙局那樣。面對著持續增長的債務,能夠兌現它們的價值究竟在哪裡?此問題難有明朗的答案。

中國把目標放在建築環境的生產性消費上,藉由啟動巨型投資計畫來吸收大量勞工。光是住房建設就占了其GDP的四分之一,另外還有四分之一以上來自興建高速公路、供水系統、鐵路網、機場等基礎建設投資。全新城市拔地而起,其中有些是根本無人居住的「鬼城」。公路和高速鐵路網鞏固了中國南北方市場的關係、發展了內陸並加強其與海岸的連結,整個國家的空間經濟因此得到更好的整合。高速鐵路網的計畫成形於1990年代,很明顯的中央政府想推動類似作為已經一段時間了,雖然如此,這一次政府不僅實施既定計畫,還把當下所有能運用的資源都發動起來,以吸收過剩和潛在的閒置勞動力。中國2007年的高速鐵路總長度還是零,但截至2015年,總共已經有了長度將近一萬兩千英里的高速鐵路,將各大主要城市串聯在一起。無論就何種標準來說,這項成果都是超乎尋常的。

然而,今日中國回應經濟難題的手段並不新鮮。看看美國在二戰後的例子,當時美國經濟既要吸收因戰爭而高度提升的產能,又要為大量退役軍人創造待遇良好的工作機會。政策制定者非常清楚,假如這些退役軍人在回歸平民身分後,要面對與1930年代相同規模的失業率,那麼肯定會導致嚴重的政治經濟動亂,資本主義的再生產正瀕臨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