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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室報告
一無所知,卻又無窮無盡的巴黎
王聰威/文
七月,人生第一次去巴黎,三對好友夫妻一起去,部份安排了本次專輯的工作行程,其它時間就像單純的觀光客一樣,到處走馬看花。回台灣後,所有知道我去了巴黎的友人都問我一句話:「那你還會想再去一次巴黎嗎?」大概是我平常亂說巴黎的壞話說太多了,這就是所謂的活該,確實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比方說,我們抵達的第一天便遇上扒手,又比方說我們常使用的地鐵站總是發散著尿臭味,前一晚下了一點雨,隔天就從天花板與壁面不斷湧出水來;明明街道旁有許多垃圾筒可用,仍然到處是亂丟的煙蒂與垃圾,同樣的,我們在一家露天餐廳吃晚餐,不遠處,一位從地鐵站走出的上班族正對著一面景觀牆灑尿,但距離這面牆一分鐘路程裡,有兩間乾淨免費的單人用公廁。然後我又叨嘮地說了些網路上許多人寫過的,巴黎人如何冷漠對待觀光客的現象。
「所以你不會想再去一次巴黎了吧。」友人放棄似地說。
我說不出口。
當我發現自己無法說出:「我不會想再去一次巴黎了。」時,我感到驚訝無比。這是怎麼回事? 我想起那些如在電影中流淌的好看人們,那些觀賞以及被觀賞的街邊咖啡座,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那些居住與旅行,(在花神我們和一位科威特的電視台記者聊起台灣與中國的關係)那些美味的酒水和難喝的牛奶咖啡、堅硬的麵包與油軟的可頌,那些超級市場裡便宜的生火腿與乳酪,那些昂貴專賣店的閃電泡芙與馬卡龍,那些不得不贈送給情人的精品、折扣季與簡體字退稅機,那些涼爽高挑的教堂、狹窄的街巷與大型三輪機車,那些咬在嘴裡的自由的紙菸與優雅的電子菸,那些波特萊爾與海明威、費茲傑羅、沙特、卡繆、西蒙波娃與班雅明遺留的痕跡,那些在地鐵車廂內乖乖伏著的溫和大狗,那些書店、可任意殺價的二手市場貨品與小餐館內從一九六六年便開始為客人歌唱的熟年女伶,(她們會拿著小籃子來桌邊索取小費)那些大量廉價的漿果、在市集立食的新鮮生蠔與腥香烤兔肉,那些殘存的美麗拱廊街、可以領失業補助的流浪漢、帶著貓乞討的中歐老婦與我們典型的觀光客行徑,那些美好的長途散步、路中的馬糞、塞納河畔一瓶紅酒一條長棍的下班後野餐,甚至一部令巴黎人覺得噁心的電影《午夜巴黎》,一座羅浮宮,羅浮宮外被滑輪警察追著跑的紀念品小販,一座警戒森嚴的鐵塔,鐵塔裡的米其林星級午餐 ……我忽然發現自己可以無窮無盡地說下去,即使只去了短短幾日,即使我那麼討厭巴黎,既花錢又得坐那麼久的無聊飛機,也即使,我仍然對巴黎近乎一無所知,卻可以一再地,不重覆地告訴您有關巴黎的事,比方說,我如何在巴黎大學旁一家百餘年歷史的古老菸斗店,用一頂京都買的舊呢帽, 跟老主人交換了一只二手的ZEPPELIN菸斗,然後與友人如何穿過盧森堡公園去丁香園吃晚餐,晚餐結束,恰好尾隨一群穿著性感,身材單薄,沿路跟旁人要錢的未成年少女,一齊走向某個地鐵站……
我想,只有一小段話足以形容這個感覺:「 如果你夠幸運, 在年輕時待過巴黎, 那麼巴黎將永遠跟隨著你, 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 」嗯,那個,稍微有點年紀才去第一次也無妨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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