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單品
怦然心動購物法,紀培慧正在尋找紀培慧。
採訪撰文/李屏瑤 攝影/Nick Song@TODAY TODAY

連日大雨,沒有暫停的跡象。攝影棚是座白盒子,據說平日有著很美的自然光,擺放幾株大型室內植物,紀培慧從簡易的更衣間出來,已換上色彩繽紛的衣裝。那是APUJAN 二○一七的春夏品項,名為Ancient Summer Night's Dream,夏夜古夢。借來的其中一套衣服略大,需要在背後夾緊,她怕毀壞衣服,貼心找來餐巾紙墊在夾子與衣料間。隨著燈光就位,紀培慧再出現就引起空間內小小的騷動。天氣已經不是問題,無論是夏夜或是雨日,她皆具備克服一切的能量。

在眾人印象中的她,可能是眾多角色的拼貼,來自《危險心靈》、《九降風》、《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鑑識英雄》、《聶小倩》。在六月底上映的電影《接線員》中,她的角色比過往壓抑,必須挖掘更加內斂的表演方式。她通常會做自我介紹表格,從角色的身高、眼睛的顏色,喜歡的花草,一路寫到角色的快樂與挫敗。而拍攝《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的期間她發現,人一生中寫最多次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如同催眠的儀式,她會在手邊的紙片上反覆寫角色的名字,直到感覺講話、呼吸的方式改變,角色也就降臨。

待在倫敦做《接線員》前期田野調查時,她在華人區看到一個賣藝的女人,穿著戲服在耍劍,精神狀態看起來不太穩定。導演告訴她,那些都是回不去的人,可能沒有追到夢想,也無法面對家鄉,從原本的道路脫軌,還是想留在異鄉。

「我在倫敦待了一個半月已經感到寂寞,何況是兩三年。出發追尋夢想需要很大勇氣,我覺得,需要更大勇氣的是回家。有人幸運有所成就,但如果沒有呢?看到詹朴(APUJAN)的 作品滿驚喜的,他也是在異地追夢的人。我猜想他是走過地獄的男人,要打拚到現在的地位,一定付出很多心力。」紀培慧說,「更深層的意義,想到當初媽媽帶著我跟妹妹回到台灣,需要多大的勇氣。我比較倔強,沒有跟媽媽說過這件事,但這個經驗讓我跟媽媽更靠近。感謝這部片讓我更了解媽媽,也謝謝媽媽給我們一個很棒的家。」

跟著角色闖天下,總是想著怎麼進入角色,卻沒有思考該怎麼出來,幸好同戲的有影后陳湘琪。「湘琪姐在殺青後有提醒我,要把不屬於自己的情緒跟故事好好捨離,不然這些東西會沾黏在心靈,會憂鬱。我突然理解,前幾年演完林筱柔,非常愛哭,想事情很負面,有一陣子很不像我自己。」她回想。

旅行是放掉角色的好方法。從十九歲就很想去冰島,在英國幾乎是地理位置最近的時刻,想著不去會對不起自己,殺青後特別留出一個星期給冰島。「冰島是初始之地,一切都很純淨,感到被洗滌。」她說。但後遺症就是,後來她去了別的地方旅行,義大利、荷蘭、土耳其,無論去到何方,她都會想著,好想回冰島。喜歡有意義的紀念品,而非工廠流線式的,帶回的物件都很有意思。逛佛羅倫斯的傳統市場,她買了幾碼布,布在永樂市場阿姨的手下,成為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洋裝;冰島則是冰藍色火山造型的四個shot杯;土耳其是一幅地毯;在京都購入非常多紙;英國是明信片跟書籤。幾乎沒有邏輯可言,購物的指標是怦然心動。

這兩年似乎是小分水嶺,從十六歲開始演戲,紀培慧發現她一直在想角色怎麼樣,很少撥出時間想自己。總是在建構別人的現實生活,卻從未認真為自己做過分析。連朋友問她喜歡什麼花,也一時回答不上來。

「今年的功課是尋找紀培慧。」她笑說。

沒有認真做的功課,像是累積的寒暑假作業,趕在今年堆積如山。可以做回自己的時刻,她認真選擇想穿的衣服。覺得自己手很拙,有多拙,要做了才知道。她正在上金工課,已經做出恐龍別針、戒指,金工細緻精巧,需要耐心,一走神就會反映在作品上。作品騙不了人,就跟表演一樣。接下來還想學油畫跟木工,想嘗試新的東西,從實際練習發掘自己的喜好。從周遭吸收的一切,終究會回到演員身上。她說,「可能自己看比較明顯,如果可以慢一點,我的表演可以更流暢、更舒服。」

不用工作的日子,紀培慧在家喝水玩貓看書。最近在讀《自卑與超越》跟《步知道:PCT太平洋屋脊步道160天》,更之前在讀孟若,喜歡《年少友人》跟《太多幸福》。她偏好閱讀一些不停移動的,精神上或是地理上都是。面對朋友的提問,她最終找到答案。「最適合我的可能不是花,是草本植物,蒲公英。看起來像花的植物,風一吹可以去很多地方,看起來脆弱其實強韌,像是許多的不同的我,跟著角色去了世界的很多地方,長出不同的樣子。」

跟著角色去地獄逛了一輪,紀培慧穿上花衣服,爬出泥淖,點亮自己。

李屏瑤
1984年出生,台北蘆洲人,文字工作者。中山女高,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北藝大劇本藝術創作研究所畢業。劇本《無眠》入選牯嶺街小劇場2015年為你朗讀新銳劇本;2016年二月出版首部小說《向光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