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常說一個笑話:「假若如後藤新平所言,台灣人的劣根性是『貪財、怕死、愛面子』,那太宰治恐怕就會成為日本人優良民族性的表率了。」為其奇想發笑之餘,也想起《絕望先生》(2007年動畫化)中的中學教師「絕望先生」(本名糸色望,橫著寫就是絕望先生的由來)更接近太宰治作品中既掙扎又諷刺的一面,絕望先生以上吊姿態出場,在故事隨後的選擇卻讓讀者屢屢發現,隨身攜帶多種自殺工具的他極度怕死。
故事以單元劇的方式進行,絕望先生不僅將連載開始的2005年稱作「昭和80年」,而非現實中的「平成」年號,也穿著日式傳統服裝,使用物品多充滿懷舊氣氛,中分髮型更是對太宰治的諧仿。在這個被稱為「絕望教室」的課堂總會在老師與學生的對談間開始社會實驗,當絕望先生喊著:「絕望啊!我對○○絕望啦!」的時刻,某個層面上倒像是少女漫畫中的變身場景,讀者們都津津有味地等待這句話,看接下來如何像是《哆啦A夢》的如果電話亭,將這個令人絕望的世界展開得更絕望一點。
例如白色情人節的回禮,被糸色望判定為「白色謊言」,只是為了禮貌、維持和諧而贈,如同在服裝店對客人說「您很好看」的銷售員,還有對表現不如何的學生加以稱讚的教師……他諷刺完自己,回過身對學生展示白色謊言的重要性,卻引發學生對「真相」的堅持,因此到處戳破謊言,直到另一位學生提出令人莞爾的解決方法:「既然說謊不對,我們就將白色謊言都變成真的吧?」接著他們便致力於將「小寶寶由鸛鳥送來」等善意謊言化作真實,搞得全班人仰馬翻。漫畫都在這種正反辯證中進行,就連前去「排毒」的溫泉旅行,也因為「排毒」過後的師生們缺乏惡毒而使得整部漫畫氣氛為之一變,糸色望為了避免連載提早結束,只好令老闆在晚餐中多放添加物,好讓學生們恢復以往的惡毒。最有趣的是,因為每個角色都意識到自己身在一篇漫畫中,甚至會吐槽作者安排的服務讀者橋段,竟是穿著潛水衣跌倒(甚至不是泳裝!),作者不僅惡搞了少年漫畫中的讀者服務橋段,刻意不讓讀者被「服務」到,也同時被角色看穿其意圖,這種三重或四重的觀看與嘲諷,是《絕望先生》最大的賣點。
《絕望先生》以高強的色塊表現見長,畫面和劇情設計都非常精緻,至於動畫更是將畫面的可能性開展至近乎瘋狂的程度,就算已是近十年前的作品,還是可以感受到其嘲諷力。生猛的程度,讓人有時也想半開玩笑地跟著喊一聲「絕望啊,我對這個世間絕望了!」。
相對於絕望先生將太宰治的形象風貌化作主角的言行,古屋兔丸《人間失格》(2009年開始連載,2011年完結)是一部極優秀的改編作品,巧妙將《人間失格》的作品背景移到現代,卻又不純是作為文學作品入門的單純改編,作者在其中大量引用原作中的文字,卻不影響作品的流暢程度,作畫唯美精緻,擅長具象原作中的情境與隱喻,卻又不顯太過直白。
三冊漫畫如同一首歌般流暢,雖然是圖像作品,但每個引用原文的段落都像一個優美的休止符,讓人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讀下去。讀者會為這部作品的構圖所吸引,更驚人的是,闔上書後,畫面還在腦中逗留不去……漫畫家自言不若原作那般震撼與絕望,因自己還是在結尾留下微薄的希望與樂觀的可能,但最終一個人在垃圾堆中自言自語的主角,脫口而出的話語與背景完全不相襯,使得唯一樂觀的可能轉為十足的諷刺。
《文豪Stray Dogs》(文豪ストレイドッグス)則擷取作家特質作為藍本,本質上是超能力戰鬥漫畫(2016年動畫化,已播出兩季),每個招式都和作者與作品有關,但又有種說不上來的隔膜感。《文豪野犬》的太宰治一出場就投河自殺被主角救起,看見美女就搭訕,要不要一起殉情……在故事中被形容為「機敏的自殺癖」,因為連自己都無法殺死自己,又怎麼有人能殺死他呢?除了刻意安排的笑料,時常在裝傻後現出聰明與心機便成為(漫畫公式)必然,加以不時欺負單純的主角(中島敦),又在反派與主角群中來去自如,不免讓人覺得這樣的太宰治實在太有餘裕了。
從笨拙求生卻又雄辯滔滔的絕望先生,到《人間失格》不知掙扎求生還是掙扎求死的大庭葉藏,再到《文豪Stray Dogs》中游刃有餘的太宰治,也許正是反映了大眾對於太宰治的刻板印象的改變。太宰治以最出名的殉情事蹟,以及反覆質問的,自己有沒有作為人類的資格,這樣孤獨的貴族形象存在於人們心中,也許就是他總是成為創作靈感來源的原因吧。
李璐
1990年生,台北人,師大國文系畢業,現就讀於台北藝術大學劇場藝術創作研究所,主修劇本創作。以「LIKO」之名走跳各大同人誌展售會。
笠原佳子老師的發言人。 佳子老師是鍬形蟲中的泥土文學作家,致力於推廣泥土文學至鍬形蟲以外的族群。
劇本/小說/鍬形蟲翻譯/粉專「尾行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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